魔都互聯網人的2018:留下與離開,都不是意外_風聞
观察局Lee-一个才华横溢的美男子2018-11-28 19:32
來源:公眾號100offer
11月初的上海,連綿的小雨下了好幾天,從北方過來的嚴寒毫不留情地侵襲着整座城市。
鄒凱坐在開往蘇州的高鐵上,透過窗户遙望遠處的城市高樓。在過去的四年裏,他曾經很多次短暫離開上海,去外地出差或回家休假。但這次不一樣:從上海異地跳槽前往蘇州的他,可能要離開很久了。
車站外,大禹獨自一人往地鐵站走。鄒凱是他今年來火車站第三個送別的、離開上海的朋友。他來不及傷感,匆匆趕去下一場面試地點。
2018年可謂是魔都互聯網的「多事之秋」,發生在魔都互聯網人身上的故事也形色百態。為了瞭解真實的2018上海互聯網人,我們對其中的200位進行了在線問卷調查,並走訪了10位。
01
上海的這個冬天有點冷
我們採訪鄒凱的那天,剛好是他去新公司報道的日子。他説的第一句話是「有班上的日子,真好啊!」
從被上家遊戲公司裁員到重新找到工作,鄒凱在上海整整失業了2個月。談起被裁員的過程,鄒凱説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從2018年開春,遊戲行業的「風向」就越來越差,3月遊戲版號全面暫停發放、棋牌類遊戲大面積整改、國家不斷釋放遊戲管控的信號。
鄒凱的前公司是一家上市企業,但是短短半年市值就跌了近1/3。
「雖然老闆在內部會議上説,管控只是暫時的,版號很快就會放開。但是我們都知道,公司耗不起,保全的唯一辦法就是裁員。」
鄒凱在公司工作三年,不管是從用工成本還是年齡結構考慮,他都是「第一批被趕下船的人」。
在2018年遭遇裁員的,除了鄒凱,還有他的大學同學大禹。不過大禹比鄒凱更慘,鄒凱好歹拿到了N+1的賠償金和一紙離職證明。
大禹不僅沒拿到最後一個月的工資,連離職證明都找不到人開。
「我是2017年底進的這家互金公司,説好12個月工資加4個月年終獎。本來想着年底拿了年終獎去交婚房的首付,這下別説房子了,工作都泡湯了。」大禹無奈地攤了攤手。
2018年上半年,全國迎來了有史以來近乎最慘烈的P2P暴雷大潮,作為金融中心的上海更是「傷亡慘重」,光6月和7月就有76家P2P企業倒閉,而這背後是成千上萬的互聯網金融人「被裁員」和「被裸辭」。

2018年6-7月P2P平台暴雷統計,來源:雪山財經
「老闆上午還在羣情激昂地描述公司的百億發展藍圖,下午就帶着錢跑路了。」大禹講起自己8月份的失業經歷,至今仍然心有餘悸。他説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是「開玩笑」。
大禹的公司位於上海核心的CBD,佔據了大廈整整一層的面積,老闆平時對他們也非常大方,獎金髮得一次比一次多。
等到確認了消息,大禹打開支付寶,看了一下自己的餘額,在心裏盤算了下個月的房租和花唄。等把一切都算清,他才有心情去環顧周圍的環境。
「有人在跳腳打電話,有人默默收拾東西離開,那些買了公司理財產品的人就差抱頭痛哭了。當時就感覺自己是在做夢,黃粱一夢。」
聊起周圍魔都互聯網人的情況,鄒凱和大禹都用了「喜憂參半」這個詞。「工作3-5年的人最有底氣,即使被裁員也很快能找到新工作。
但是剛入職的大學生和30歲之後的大齡員工比較困難,一旦被裁員,短時間很難找到滿意的工作。」
鄒凱蘇州的新公司有好幾個2018年從上海過去的同事,連HR都詫異不已。
「往年很難從上海互聯網挖人,今年卻收到了很多上海互聯網人的簡歷,看來2018年風是往北吹的。」HR開玩笑説。他們幾個人卻面面相覷,沒有人搭茬。
鄒凱説他當時就猜到了,其他人的情況八成和他一樣,都是「被迫北上」。
除了P2P和遊戲這兩個「重災區」,互聯網旅遊、無人貨架、共享經濟在2018年均不同程度「遇冷」,而在2017年他們還是「互聯網繁榮」的代名詞。
「我覺得也正常,過了這麼久的好日子,總得過過窮日子吧,不然讓其他行業的人怎麼活?」大禹看似輕鬆地説了句玩笑話。
02
全國338座城,偏偏選了上海
説起當初第一次走出上海火車站的情景,鄒凱的語氣裏仍然難掩激動。鄒凱來自江蘇南通,在山東讀的大學,專業是軟件工程。
當被問到來上海工作的原因時,鄒凱表示,以他當時的情況,上海是他最好的選擇。
「我家庭條件一般,互聯網的快速發展對於我來講是一個機會。2013年做互聯網不去北上廣,基本上就等於去修電腦。除了北京,上海的互聯網最好找工作。」

2018年7月互聯網招聘需求,來源:網絡
在隨機抽樣調查中,僅有7%的魔都互聯網人是上海本地人,絕大多數都是外地人口。在上海讀大學的人羣佔比也不算高,只有16%。
也就是説,超過80%的魔都互聯網人離開家鄉,離開讀書的城市,在全國338座城市中,選擇了上海作為他們職業生涯的起點。

2018魔都互聯網人調查,來源:100offer
家輝是安徽人,一畢業就帶着女朋友來了上海。5年間他換過3份工作,最長的3年,最少的只有3個月,現在在一家大數據公司當小組leader,年薪35W左右。
「其實一開始決定來上海是很忐忑的,畢竟上海那啥很出名。」家輝朝我們使了個心領會神的眼色。我們知道他想説的是「排外」兩個字。
「不過呆的時間久了會發現,大多數的上海本地人還是很好相處的。尤其是在互聯網公司,大家的關係要更融洽一些。」
對於「上海互聯網公司不喜歡招本地人」的説法,家輝也做出了澄清。「很多人覺得上海本地的年輕人吃不了互聯網的苦,其實我身邊來自上海本地的同事工作也很拼。
互聯網行業外地人比例高是因為,互聯網年輕人居多,而上海的年輕人中,外地人口比例本來就很高。」
不過他也並不否認,外地年輕人在選擇行業時,確實要比上海本地人更喜歡互聯網。「套用一句雞湯:沒傘的孩子,只能拼命奔跑。」
2018年的上海互聯網,經歷了騰訊30億入股盛大、餓了麼賣身阿里、拼多多上市等一系列大事,雖然中間也有爭議,但整體上一直在穩步向前。

2018年IPO互聯網公司,來源:騰訊科技
根據騰訊科技統計,2018上海有11家互聯網公司在境外上市,總市值達 597.83 億美元。
雖然與北京互聯網相比,上海互聯網還有一定的差距,但是魔都互聯網人對於上海的前景卻普遍看好。

2018年中國程序員研究報告,來源:極光調研
極光調研《2018年中國程序員研究報告》中,程序員羣體對於上海的發展最為看好,甚至超過了北京。
究其原因,除了上海得天獨厚的優勢以及長期的資源積累之外,還在於「上海的互聯網市場成長空間大,未來留給互聯網人的機會更多。」
因為還不是最好,所以才未來可期。
程序員劉明上個月剛從北京跳槽到上海,在一家旅遊互聯網公司做Java工程師。
他説自己之所以從北京來上海,一方面是上海的氣候環境更適宜居住,另一方面是他認為上海互聯網市場的飽和度遠遠沒有北京高,「能走的路還很遠,能做的事還很多。」
創業者Andy也表達了他對於上海互聯網未來市場的信心。「很多人一直在質疑上海的互聯網沒有出本土的BAT,但是BAT沒有一家不把上海作為主戰場。」
Andy所在的公司是一家A輪融資的互聯網電商公司,談起網上關於「上海互聯網公司缺少狼性,成不了大氣候」的言論,Andy有些無奈。
在他看來,BAT、TMD這些巨頭互聯網公司沒有最先在上海創立,固然和上海的政治經濟環境有一定的關係,但是也正體現了上海這座城市的「秩序性」和「理性」。
「大家總是拿成功的那幾家來舉例,卻永遠不去提那些成千上萬死掉的。」作為公司的合夥人,Andy選擇在上海創業的原因是「比較安心」。
「在我們創業者看來,上海沒有BAT反而是好事,因為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成為下一個BAT。」Andy哈哈笑了幾聲,「上海的互聯網市場相對來説更加理性,這反而降低了我們早期創業的風險。」
03
離開,未必不是自我成全
在我們的調查數據中,生活成本高、他鄉生活的孤獨感和工作壓力大,成為魔都互聯網人最想離開上海的「三大理由」。

2018魔都互聯網人調查,來源:100offer
小佳是10月份離開上海的,現在在老家備考明年的省公務員考試。談到離開上海回老家的決定,小佳表示不後悔。「上海適合年輕的時候見世面,但是一直那樣生活,真的太累了。」
離開前,小佳在陸家嘴的一家電商互聯網公司做商户運營,住處在嘉定新城的一處民宅小區。小佳乘地鐵從住處去公司要坐17個站。
「每天上班要1個半小時,下班1個半小時,再加上上班的時間,只剩下7小時睡覺。」
雖然公司報銷加班打車費,但是因為接連發生兩起女乘客滴滴遇害案,即便是困得眼皮打架,小佳也要掐着大腿不讓自己睡着。

2018年中國城市通勤研究報告,來源:極光大數據
根據極光大數據《2018年中國城市通勤研究報告》統計,上海職住比(職住比=就業崗位/居住人口,職住比高表明就業環境重,通勤距離遠)最高的區域為漕河涇開發區、張江高科和陸家嘴,這三個區域也是上海互聯網公司聚集地。
相較於2018年上海職場人59.56分鐘的平均通勤時間,上海互聯網人的上班之路可能要更加漫長。
雖然每天「上班路漫漫」,但真正讓小佳下定決心離開的是8月底的「搬家風波」。為了縮短上下班時間,小佳想要把住處搬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但是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圈房子後,小佳幾乎絕望。
「最便宜的單間也要3500左右,條件再好點的就4000往上了。」當時上海的房租正在經歷新一輪的「暴漲」,但由於公司效益不好,小佳的工資在2018年一直沒有漲過。
「當時就不想呆了,辛苦掙的錢都拿去交房租了。再加上爸媽一直勸我回家,我就乾脆辭職離開了。」
不過,小佳也説回家的日子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美好。「老家基本上沒有適合我的工作,唯一的出路就是考進體制。
但是今年國考招錄的人數縮減了一半,估計明年省考的職位也會減少,競爭要比以前激烈很多。對於能不能考上,我自己也沒有把握。」
同樣作為90後,張喬想要離開上海的原因是「生活完全被工作佔據」。
「在其他城市人的眼中,上海的白領活得精緻,講究Work -Life Blance,但是這羣人裏面肯定不包括程序員。」張喬以自嘲的口吻説道。
作為一名程序員,26歲的張喬年薪30萬左右,在同齡人中算是高收入人羣。但是996的上班模式讓他幾乎每天都生活在工作的高壓之中。

2018年中國程序員研究報告,來源:極光調研
根據極光調研的《2018中國程序員研究報告》,在全國主要互聯網公司聚集的城市,上海程序員每週工作時長達48.9小時,位居全國城市之首。高密集的工作除了佔據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還對日常的社交產生了影響。

2018魔都互聯網人調查,來源:100offer
同樣單身的小佳和張喬都表示,2018年他們參加朋友或家庭聚會的次數不超過5次。
「一週就一天的休息時間,補覺都來不及,哪有精力出去嗨。」張喬拖長聲音,語調像個飽經風霜的小老頭。
為了有個伴,張喬在出租屋裏養了兩隻貓,心甘情願地當起了「鏟屎官」。每次深夜加班回到家,打開房門,兩隻貓咪衝他「喵喵」叫,是他一天中感覺最温暖的時刻。
張喬正在走公司的離職流程,如果順利將會在11月的最後一天離開。談及離開上海後的打算,他説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把這幾年缺的覺都補回來,其他的等過完年再説。」
工作和生活,似乎只能做單選題。
35歲的老秦,也在2018年結束了他的滬漂生涯,在崑山買房子安了家。雖然2018年的上海房價有小幅下跌趨勢,但是老秦對於在崑山買房的決定一點也不後悔。
「即使上海房價從6萬跌到5萬,對於我們來説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還是一樣買不起。」
雖然家安在了崑山,但是老秦每天還是要趕去上海的公司上班。之所以選在崑山買房,最大的原因也是它離上海近。
週一到週五的早晨,老秦在崑山南站乘坐D3125次動車,經過20分鐘在上海虹橋火車站下車,然後乘坐189路公交車,途徑6站到達公司。

2018年中國程序員研究報告,來源:極光調研
「要是還像早些年寫代碼那樣加班,我是絕對不敢在崑山買房的。」老秦已經晉升到公司的管理層,只需要把控產品框架,不用再沒日沒夜地碼代碼。
因為跨城上班,老秦週一到週五只能見到女兒的睡臉,只有週末的時候才能聽見女兒叫一聲「爸爸」。
老秦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等公司上市,把手裏的期權拿出來套現。等到那時候,他基本上就能實現財務自由,女兒的將來也就多了一些保障。
「我打算40歲就辭職回家,每天釣魚養花,那才是真正的生活。」老秦盯着桌子上一盆裝飾用的塑料野菊花,臉上寫滿了對於退休生活的憧憬。
04
留下,是選擇也是歸宿
在我們的隨機抽樣調查中,34%的互聯網人確定紮根上海,30%的人計劃在未來幾年離開,不過也有27%的人表示沒有想好。

2018年魔都互聯網人調查,來源:100offer
雖然已經失業3個月,但是大禹説他從來沒想過離開上海。「離開很簡單,關鍵離開後去哪?做什麼?」
「回家嗎?」大禹説他清楚自己的個性,習慣了上海互聯網的快節奏和秩序化,他根本不能容忍家鄉的拖沓與無處不在的關係網。「在老家連去醫院都要找熟人。」
「轉行嗎?」在互聯網工作的幾年,大禹早就放棄了進體制內工作的打算。「要我每天一板一眼地工作,簡直是要我的命。」而做其他工作,他又擔心自己沒有資源和人脈。「和大多數行業相比,互聯網對關係和資源的依賴要小很多,更適合一窮二白地奮鬥,這也是為什麼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想要進入這一行。」
所以,大禹覺得「魔都互聯網人」是最適合他的身份。
家輝也是「留下」的魔都互聯網人中態度比較堅決的一個。雖然已經年薪35萬,但是家輝卻一點不敢鬆懈與滿足。「在上海這個地方,尤其是互聯網圈子裏,牛人太多,年薪百萬根本不是什麼稀罕事。」
家輝説起自己的上司,一個他眼中的「牛人」。80後,同樣來自農村,靠一己之力在上海積累了千萬的身家,手裏擁有幾家上市公司的股權。
「人家的能力與努力確實配得上這些財富。別人都拉不下來的投資,他一出手就能搞定。有一次我和他出差,在飛機上半夜醒過來,一轉頭髮現他還在看書。」家輝嘖嘖地説道,語氣中充滿了傾佩。
見證別人的成功,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這是上海吸引家輝留下的最大原因。

2018魔都互聯網人調查,來源:100offer
2018年對於互聯網人是「備受煎熬」的一年,許多專業人士甚至稱它為「互聯網10年紅利期的結束」。即使在這樣的寒冬季,大多數的魔都互聯網人還是選擇了堅守陣地。
100offer平台2018年Q1-Q3上海互聯網候選人中,跳槽後想要繼續留在上海的候選人佔80%,在另外的20%換城市跳槽者中,有16.3%的候選人表示有合適的機會,依然會考慮留在上海,只有3.7%的候選人表示堅決不留在上海。

Q1-Q3上海候選人跳槽情況統計,
來源:100offer
對於2018「互聯網寒冬」的説法,家聰有一種10年老互聯網人的冷靜與沉着。「説不怕是騙人的,但是能怎麼辦呢?如果在上海都找不到工作,其他城市的就業環境只會更差。」
但是家聰並不認同「互聯網行業從2018年開始走下坡路」,恰恰相反,他覺得2018年是互聯網行業走向成熟的重要階段。而作為互聯網人,如果做不到「迎風而上」,就需要在大浪淘沙中「修煉內功」。
「如果哪一天你發現這個行業比自己想得更美好,那一定是你自己變得更強大了。」家輝把這句話作為自己訪談的結語。
去了蘇州的鄒凱説,未來一兩年自己還會考慮回上海。「不是説蘇州不好,我現在的工資比之前在上海的還高,而且也不怎麼加班。」不過鄒凱也清楚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自己「魔都互聯網人」的身份。「別人一聽你是從上海過來的,第一感覺就是你能力強而且肯吃苦。」
「雖然暫時離開,但是我相信上海的互聯網未來可期。之所以選擇來蘇州,也是因為它離上海近,方便我隨時殺回去。」鄒凱説到這裏,語氣充滿了自信。
結語
離開和留下沒有對錯,都是一種選擇。大禹這樣告訴我們:「2018年離開的人,或許2019年又回來了。而2018年留下的人,説不準2019年又離開了。誰知道呢?」他撓撓頭。「留下和離開都不是意外,是我們越來越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在哪。」
的確,沒有多少人能真正預料到自己的下一年,會有怎樣的際遇。不論是寒風還是暖陽,魔都互聯網人的2018年都將過去,新的一年終究要來了,讓我們滿懷期待地迎接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