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們都在説廢話嗎?——慎重對待哲學文本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4000-2018-11-28 09:25
很多人看到各種經典的哲學書,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往往都是:哇塞那麼厚?!
然後下一個想法往往都是——廢話一定很多吧?
再加上“老祖宗的家法”,往往崇尚“言簡意賅”,崇尚“少就是多”,崇尚“言有盡而意無窮”,於是,像“道可道非常道……”這種就是哲學的經典,經典中的經典,一切哲學的最高楷模,而像——
“每種技藝與研究,同樣地,人的每種實踐與選擇,都以某種善為目的”(《尼各馬可倫理學》一章一節,廖申白譯本)
——這種又臭又長的句子簡直是垃圾中的戰鬥機——什麼?聽説是個兩千多年前的人寫的??不可能不可能,古人怎麼會寫那麼冗長的句子???以我們中國先人的智慧,必然是五個字:“諸行皆求善”——怎麼樣?是不是很簡約?很凝練?很概括?言有盡而意無窮?上面那個啊,肯定是近代的人託古偽作的!假的假的!而且還是個次品,次品中的次品!
在這裏我們不打算討論亞里士多德文本的真偽問題。我們感興趣的是這樣一個問題:當我們看到一個哲學家(或者是託古哲學家?)寫下了一段我們看上去覺得又臭又長,完全多餘的句子時,我們該如何看待它?
我的建議是:小心!因為裏面可能有複雜的內涵。
回到亞里士多德這句又臭又長的話上來,他到底在説什麼?
首先我們可以從“同樣地”那裏,將句子分成兩半,左邊的“技藝與研究”與理論理性有關,事關某種客觀的事態;右邊的“實踐與選擇”則與實踐理性有關,關涉的是我們個人主觀的在行動中的選擇。
我們再對每一組的內容進行考察:“技藝”和“實踐”是動,“研究”和“選擇”是靜,前者是行動,後者是主體的意向指向。
從而,這句看上去隨意堆砌的話也就有了這樣嚴謹的內涵:
在亞里士多德,人所有的理性活動都或是理論活動,或是實踐活動,每個活動或是指這個活動的意圖,或是指活動本身,這樣也就窮盡了關於人的理性活動的所有可能性,然後亞里士多德再説,所有這些活動都以某種善為目的。
【參考:L’éthique à Nicomaque, Tome II – Première Partie, Commentaire, Libres I-V, R. A. Gauthier, Louvain-La-Neuve, 2002,3-4頁】

也許有人會説: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們家亞里士多德嚴謹啦!但是柏拉圖呢?他一直在講故事啊!廢話超多的!超多的!!
如果你還對特定的流派嗤之以鼻,那麼看上去確實沒什麼辦法——柏拉圖的就是個故事大王……嗎?
我們隨意拿一篇柏拉圖毫無知名度且gay到爆表的呂西斯篇(呂錫篇)來説吧,看看這個開頭——

(王太慶譯本)
我的媽呀!簡直無聊到爆炸好嗎?像報菜名兒一樣報那些什麼地名兒,什麼阿迦德米,什麼呂改雍,還巴諾波的水溝咧!簡直莫名其妙!那些古希臘文明打假鬥士真的不覺得用羊皮來寫這種破東西比寫亞里士多德那些假學究文冤枉多了麼?
——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作為第一次讀柏拉圖的人,你大可以把這些“無關痛癢”的細節忽略掉,直接去看hardcore的部分。但如果你打算真的徹底理解柏拉圖的這篇對話,那麼你就要問問自己:這些看似廢話的背景描寫究竟有什麼意義?
呂克昂(呂改雍)和阿卡德米除了是兩個重要的運動場之外,也是兩個重要的學術交流沙龍(隨便取個名字):運動場/摔跤場的休息區就是人們進行學術討論的地方。與廣場(Agora)主要是中年油膩大叔(=比較年長的雅典公民)在進行討論所不同的是,運動場主要是年輕人在進行討論。也就是説,蘇格拉底這是剛從一個青年學術討論沙龍出來,要去另一個青年學術討論沙龍呢!業務很繁忙嘛!而且怎麼老是找年輕人啊?
而這個巴諾波的水溝邊呢?看下文,我們會立刻看到,這裏有個“新落成的體育場”——沒錯,又是個青年學術沙龍討論區!
但要注意的是,一般的學閥(比如畢達哥拉斯、高爾吉亞什麼的)都有自己的專用學術沙龍,他們不會像蘇格拉底那樣去趕場子。
所以到這裏我們可以從這些場地描寫得到這些信息:
1) 蘇格拉底是學術紅人,趕場狂魔,而且超喜歡和年輕人混在一起;
2) 但他沒有自己的專場;
3) 現在,他被拉入了一個“新開的場子”,又在這裏和年輕人進行了專場教導。
這些串起來還是否還意味着什麼呢?
這就要留給讀者自行體會了。
但是確定的是,這場地描寫似乎不是那麼“無聊”和隨意了:柏拉圖至少刻畫出了一個不斷和青年人進行學術討論(=敗壞青年?)的蘇格拉底形象。
【更有研究者認為,“沿着城牆邊走……”作為談話開始的地點也暗示了這個討論的主題和“友誼”有關(參考《斐德若篇》的開頭),這是否是牽強附會則需要大家自己判斷】。
【參考資料:

因此,在一個哲學文本中,無論是看上去絮絮叨叨的論述,還是看上去漫不經心的描寫,裏面都可能藴含着深刻的洞見和複雜的內涵,甚至是隱晦的暗示,需要我們小心處理。
對哲學文本存有敬畏之心,是正確理解哲學文本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