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殺死了多少個自己,才長成一個卑微的大人_風聞
软妹莫爷-关注个人成长(公众号:软妹莫爷)2018-11-28 10:10
前兩天,是我們高中的校慶,因為是整數週年,所以搞得特別隆重,各屆校友都回去了。
然後我在朋友圈,看到隔壁班一個同學po了兩張造型一樣的照片,分別是10年前拍的,還有現在的10年後再拍。
我點開,看見了隔壁班的班草。
10年前,他在人堆裏發光,與周圍人根本不是一個畫風。
10年後,他,居然,像個豬頭。
也不是説他變醜了,或變胖了。
不是。
他身上的光芒已經啞了。
那種在人羣裏閃閃發光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他現在就是人羣。
我想起哆啦A夢的劇場版電影《伴我同行》。
當時這部電影話題度很高,主打“哆啦A夢離開大雄”這個超級淚點。
但我沒看出什麼感動來,反而被一個毫不重要的細節擊中了。
記得出木杉英才嗎?
就是大雄班上那個成績好、人品佳、運動萬能、文質彬彬、還長了一張初戀臉的男同學。
他是男孩們的假想敵,是女孩們的思春對象,他是“別人家的孩子”,連老師也天天説要向出木杉學習。
他連名字都鶴立雞羣。
不像“小夫”、“胖虎”這種以體型大小來命名的凡人,他是出木之杉,他是一個隱喻,長大後一定出人頭地,肯定是科學家,還經常出差去外星球的那種。
在《伴我同行》裏,我終於看到長大後的出木杉。
只有一個鏡頭,很不起眼。
他席地坐在大雄擁擠的小公寓榻榻米上,一邊喝着燒酒,一邊醉醺醺地表達他沒有追到靜香的遺憾。
那個閃閃發光的出木杉,長大後也只不過是個面目模糊的普通人。
他可能沒當上去火星探索的科學家,而是成為了上班族,平時的消遣就是下班後到酒館喝酒,緬懷一下過去,感嘆當年沒追到某個女同學真的好可惜啊。
如果我小時候看這部片子,肯定沒有任何感覺。
已經長大的我,看到這一段真的難過死了。
如果連出木杉都變成普通的大人,那我們其他人呢?
《高達ZZ》的片頭曲,有句歌詞反覆出現,“忘掉夢想的愚蠢地球人”。
我覺得應該改成,忘掉夢想的愚蠢大人。
忘掉夢想,長大成人。
這兩件事,相伴隨行。
我讀書時對未來充滿了想象,什麼都敢相信。
相信自己可以當編劇,也可以當小説家,還可以做導演啊,把自己寫過的劇本都拍出來吧。
但相信過的這些,我現在都沒在做。
因為我不敢。
創作這件事太難了,消耗生命,燃燒自己。我哪來這樣的力量。
於是,在能做的事情裏面,我選擇了最舒適、最安全、最不費勁的那個。
我的不少同學,在堅持做編劇。
有時候聽他們講行業辛酸之類的事,我心裏會默默地告訴自己,看,真的很辛苦,幸好沒選擇這一行。可以走的路那麼多,不要選難的那條。
於是我按時上班,準點下班,有時看一場電影,或者去江邊散步,週末整個下午都在泡茶看書逗貓,躺着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還很認真地考慮要不去考公務員,像爸媽説的,公務員很穩定啊。
只要不去冒險,就能規避任何風險了。
但有時,我也會紅着臉嚮往那些仍在冒險、在堅持的人。
前一陣子看到研究生同學po了一張合照,他回國了,跟幾個在北京的同學聚了聚。
他説,“看大家在北京風生水起真的很開心,尤其是我們還在堅持做電影,希望這個永遠都不改變”。

照片裏,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有光。真好啊,他們這樣真好。
而我拿着手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羞愧起來了。覺得這段話,以及照片上他們的狀態,在打我臉。
我甚至想向誰道個歉,對不起,真對不起了,我沒有堅持。
朋友鈿鈿説,我們都在逃避自由。
很多時候,人其實有選擇的自由,但是因為安全感,或其他理由,不敢承受自由的代價,於是選擇不自由,然後又在不自由中嚮往自由。
用柏邦妮的話來説,我們殺死了多少個自己,才長成一個卑微的大人。
我殺掉所有驕傲的、偏執的、天真的、無知無畏的自己,剩下最安全、最正常、最小心翼翼、最不出人意表的一片自己。
我想對那些死掉的自己道歉。
“卑微”的反義詞,不是“驕傲”或“自信”,而是“光”。
年輕時什麼都信,身上帶光。
以為自己是太陽,能永遠發光發熱。
《猜火車》裏的伊萬,就是一個標誌性的年輕人。
只要我想起“年輕人”或“青春無敵”這類詞,他的身影就會出現。

片子的結尾,他捲走一大筆錢,離開愛丁堡。
笑容燦爛,直視鏡頭,説:
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要大步向前,選擇生活。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有那麼一刻,我真的以為,像他這樣的人,肯定永遠燦爛耀眼,永遠青春無敵。
然而,20年後的續集《猜火車2》,中年伊萬的生活,爛得像坨屎。
就算堅持健身,還是長出了贅肉。不管是物理上的贅肉,還是隱喻中的贅肉。
總之他覺得自己已經完蛋了。
這部續集的高光時刻,是這一幕。
中年Spud站在街頭,恍惚間,他看見20年前年輕的自己和伊萬在愛丁堡大街上橫衝直撞,飛奔帶風。
而此時的Spud,像一坨爛泥,渾身上下,暗淡無光。

《猜火車1》裏,Sick boy有一個“真他娘精闢”的理論:
我們都會老,都會廢掉,最後玩完。
一語成讖。
而我們,作為現實中的大多數,都是老實人和正常人。平穩、正常、世俗地生活,沾滿煙火氣,不會輕舉妄動,不會出人意表。
按時上班,準點下班,有時看一場電影,或者去江邊散步,週末整個下午都在泡茶看書逗貓,躺着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只有在某個喝醉酒的深夜,突然醒來,頭痛欲裂,精疲力竭。
迎來難得的真理時刻。
想起曾經夢想過的理想生活,再想起自己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一個人默默崩潰。

很難面對這樣的自己。
所以只能非常努力地,把心裏還剩下的一點點微光,聚攏出來,勉強驅散深夜裏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照亮自己。
天亮之後,人格切換,一切恢復正常,什麼也沒發生過,重新做人。
之前看到一個笑話:變成大人後,令人驚訝的地方就是,當你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的時候,你還需要為它安排方便承受的時間。
自己經歷過之後,就覺得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了。
《麥兜,菠蘿油王子》裏有一句台詞,是全片的文眼,這麼説的:
“從前有個菠蘿油王子,之後他變成了一個佬。”
佬,是粵語,翻譯成現在的話,就是“油膩的中年男人”。
這句話反覆出現。
一個小王子,之後,變成一個佬。

是不是所有的男孩,小時候都是一個殺怪物、救公主的王子?
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長大,成了一個佬。
或者,是我説反了。
是不是每個佬,都以為自己出生在帝王之家,以為自己曾經是個有玫瑰、有寶石的王子?
我不知道。
無論哪種,都讓人挺難過的。
寫這篇文章的凌晨四點,我把《菠蘿油王子》翻出來重新看了一遍,哭得停不下來。
因為發現,自己既不是太陽,也不是小王子,只是很辛苦很現實很卑微的大人。
(最後:這篇文章是我喝高之後的第二人格寫的,清醒時候的主人格一點兒也不喪,對生活超積極。主人格看完之後表示,對本文的大部分觀點都不敢苟同。週末泡茶逗貓有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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