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託魯奇,傳奇不止於《末代皇帝》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18-11-29 08:17
那些長存的影像資料,每部作品、每幅肖像,都深刻地印記着貝託魯奇在世界的痕跡。這個意義上而言,他終歸是上帝奪不走的人。
圖:視覺中國
上帝偏愛天才,即使已然臨近2018年的尾聲,它依然沒有放緩帶走人間煙火的步伐。
就在前天,11月26日,罹患癌症的意大利著名導演貝納爾多·貝託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在其羅馬的寓所離世,享年77歲。
作為當今世界最有影響力的導演之一,數十年的藝術生涯無疑是貝託魯奇留給世界最深的印記。消息傳出翌日,演員陳沖在微博上回憶了他們之間難忘的合作經歷,“《末代皇帝》的製作像是一場八個月的婚禮,龐大熱鬧而混亂,而我做了八個月的新娘,每天等待着貝託魯奇將蓋頭掀開,又一次愛上我。”
《末代皇帝》劇照
關於這位外國導演,《末代皇帝》(The Last Emperor)必定是我們最耳熟能詳的一出影片,陳沖在其中飾演的,便是封建王朝最後一位皇帝溥儀的嫡妻——皇后婉容。
貝納爾多·貝託魯奇鏡頭下的婉容——陳沖回憶:“他望着你的眼光讓你把你的最好、最美一切給他。他在喊停的時候那一聲 “Bellissima!”總是給我莫大的幸福感,因為我知道他有高貴的審美觀。”
紫禁城守衞森嚴,貝託魯奇卻帶着他的好奇心神奇地闖進來了。上世紀80年代,被關押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的溥儀寫就了回憶錄《我的前半生》,這本被命運附着出傳奇色彩的自傳,很快吸引到遠在意大利的貝託魯奇的注意。
他對這個古老國度充滿了探索的慾望,古城的一磚一瓦,都極具魅力。不久後,他的團隊破格獲得了政府批准,《末代皇帝》成為首部允許在故宮進行拍攝的電影。雖然影片以英文發音,但這位此前幾乎與中國毫無關聯的外國人,卻拍出了後世傳頌的大清帝國餘暉。
《末代皇帝》國際版宣傳片
光影、色彩、角度,都是貝託魯奇手中嫺熟的魔術,操縱自如。
比如,影片的最初燈光是灰暗渾濁的,彰顯年幼的溥儀懵懂繼位時宮中氣氛的沉悶;光影的逐漸變化源於外籍老師莊士敦的到來,他不僅帶來了西方的知識,還有前衞的思想和生活方式,溥儀的內心逐漸有了渴望,他希望走出紫禁城,看看外面的世界,影片的氛圍漸趨明亮和更有生機,色調由此轉黃;不過最後溥儀發現掙扎無望,當他轉為投靠日本人的時候,色調變為了冰冷的藍色,早已昭示了主角未來的下場。
《末代皇帝》中,貝託魯奇很擅長運用光線來渲染想要表達的電影主題。
同時,牢籠和門的意象被反覆運用,這説明在講述王朝的故事以外,導演落筆更重在溥儀的內心——這是他作為一個普通人無人知曉的一面。他的掙扎和縹緲,在偌大的故宮裏其實本就無足輕重。他總是見證着大門的開合,沒有權利選擇過進還是出的機會,這是貫穿溥儀一生的桎梏。
這部史詩電影獲得了巨大的成就,它幫助貝託魯奇登上了職業的巔峯,更是他某種創作理念的佐證:“我需要愛攝影機前的所有人物。即使他們是惡劣的,我也設法使他們具有某種悲劇性,從而產生一點高貴感。”他醉心其中,並且獲得某種邏輯上的自洽,“這些人物雖是可憎的,但他們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並不諒解他,可他們也是命運之神的玩物。”
其實在此之前,貝託魯奇已經釀就了相當的名氣。而他的成長經歷和藝術天賦,很大程度受到了家庭環境的影響。
1941年3月16日,他出生在意大利的北部城市帕爾馬,是家裏的長子。父親阿提里奧·貝託魯奇非等閒之輩,是聞名的詩人、作家和影評人,與著名導演帕索里尼是好友。
耳濡目染之下,貝納爾多·貝託魯奇15歲的時候已經開始了寫作,在羅馬大學文學專業學習期間,貝託魯奇很快成為一名小有名氣的詩人,但由於他強烈感受到,自己在詩歌上的造詣始終無法超越父親,最終決定放棄這條道路,開始嘗試通過製作短片涉足電影領域。
21歲時,他已經開始執導自己的處女作《死神》,講述一個妓女殺人的故事,情節利用了倒敍法進行拼合,倒敍的敍事策略成為了貝託魯奇後期熟練的拍攝技巧,在其電影中經常能看到。
貝託魯奇首部電影《死神》海報
由於特殊的時代背景,貝託魯奇的創作風格深受法國新浪潮運動和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影響,這種強調對電影拍攝採取個人切入點的方法主義,影響了一批藝術家。貝託魯奇在68歲的年紀曾經表示,“戈達爾(新浪潮代表人物)是我真正的精神領袖”。
因此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他在《末代皇帝》裏呈現的場景,因為那是一部劇情冗長、沒有強烈戲劇衝突的影片,卻正象徵着貝託魯奇本人個性化的影像風格和詩意美學。
貝託魯奇與陳沖
政治與性,或者説革命與情愛,是另一個緊緊圍繞在其作品核心的特點,也是他本人毫不避諱的鮮明個性。有人如此評價他:“貝託魯奇的特別之處在於,他首先是個詩人,是一個夢想家”,更重要的是,“他的鏡頭不是用來遮掩而是挖掘”。他大膽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不吝嗇於以大尺度的場面挑戰着觀眾的倫理底線。這彷彿是他的宣言:來吧,這就是我的電影王國和伊甸園。
一如那部被反覆談論的經典貝託魯奇作品《戲夢巴黎》(The Dreamers)。電影裏三位年輕人無所顧忌,他們因為父母外遊,得以成天沉溺在房間裏,熾熱地辯論着“思想”和“主義”的問題,瘋狂地猜測電影名稱,互相發生着貌合神離的關係,精神和肉體上獲得極大解放。
直到這些混亂的行跡被父母發現。女主角羞愧難當,意欲自殺,卻被街上一塊擲上來的石頭驚醒,那是如火如荼的學生運動浪潮,他們轉而投入到隊伍裏去,電影在此戛然而止。
《戲夢巴黎》劇照
這是1968年發生在巴黎的學生運動的歷史投射,在那段三人躲在房子裏不問世事的日子,分明只是一場導演腦海裏虛無的幻想,一個沉浸在電影與愛的日子。所以這部戲也有另一個譯名,那就是被直譯為《夢想家》,含義可見一斑。在青春的外殼下,不斷閃現着這些年輕人的焦灼和迷茫,貝託魯奇擅長將觀眾拖進他所營造的濃郁又沉重的氛圍裏,久久不讓抽離。
《戲夢巴黎》劇照
那種鏡頭所傳達的壓抑、悶熱和焦灼,是在其多部電影裏直接傳遞給人的感受,他給觀影者不斷拋去問題和疑惑,讓我們在揣測中獲取對於人生新的體驗。
這樣的別具一格,自然不乏有稱貝託魯奇為“妖才”的聲音,畢竟那些直接的赤裸畫面溢出屏幕,人物內心的私密情感不斷探射,讓人彷彿置身於一場場未知的冒險。他本人曾經如此詮釋,同時是他對於電影最直接的理解和感受:“我覺得每個人都對電影有非常私人的情感,進入到那種特別的燈光下,我們就像一起進入了同一個夢境,這是我覺得電影最美妙的地方。”
縱觀這位偉大導演的一生,等身的獎項早已訴説了他輝煌的過往。憑藉《末代皇帝》的出色表現,他在1988年包攬了涵蓋最佳導演獎在內的九項奧斯卡大獎,在走上頒獎台時,背景音樂播放的還是帶有中國風情的配樂。2007年,威尼斯電影節為其頒發終身成就獎。2011年他更獲頒榮譽金棕櫚終身成就獎。
1988年,《末代皇帝》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最佳美術指導、最佳服裝設計、最佳剪輯、最佳音響效果、最佳配樂9項大獎。這是貝託魯奇第一次拿到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至今,貝託魯奇仍然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獲奧斯卡獎的意大利導演。
進入千禧年,貝託魯奇的產出已經不多,很重要的原因在於傷病的困擾。2003年,因為腰椎間盤突出手術造成的後遺症,此後多年他都需要依靠輪椅活動,這大大限制了其創作的空間。事實上,在2003年推出《戲夢巴黎》後,他只再執掌過一部影片。
也正是因為大膽、冒險的風格,貝導是在爭議聲中度過他的晚年的。這源於2007年的一樁被髮酵的新聞,其電影《巴黎最後的探戈》女主角施耐德當時對媒體稱,片中的情色鏡頭有部分被在事前被刻意隱瞞了,讓她感覺受到了侵犯。六年後,貝託魯奇談到此事並沒有否認,他的理由是,這是電影藝術的需要。
長期天馬行空,在藝術的世界裏“橫衝直撞”,讓他難免遭受爭議,這些多大程度上困擾着貝託魯奇,我們無法得知。在網絡上,曾經流行着這樣一句他的名言,“沒有愛,只有愛存在的證據”。愛如何去理解?只能從僅存的證據中去體會這種感覺。
天才的離世,帶來了無盡的遺憾——我們不再有機會目睹貝託魯奇更多的作品。但那些長存的影像資料,每部作品,每幅肖像,都深刻地印記着他在世界的痕跡。
這個意義上而言,他終歸是上帝奪不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