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萬歲》萬達、大地專線上映，分線發行在中國又進一步？_風聞

文 | 張穎 江宇琦

編輯 | 吳燕雨

實體院線的分線發行終於邁出了試探性的第一步。

11月27日，紀錄片《生活萬歲》上映，但與其他影片在全國所有院線全線發行不同，該片僅在大地和萬達等少數院線發行。上映首日，萬達和大地旗下幾乎所有影院都給了《生活萬歲》排片，每家影院單日排片在1到4場不等。該片首日在萬達和大地分別獲得了共930場和898場排片，在兩條院線的排片率分別為4.7%、1.2%，遠高出同類型影片《大三兒》《最後的棒棒》上映首日在萬達、大地不及0.1%的排片率。直至今日（12月3日），北京部分萬達影城還給出了影片5場排片。

紀錄片《生活萬歲》

大地影院集團CEO於欣在《生活萬歲》首映禮的映後對談會上表示：“這次分線發行不僅是大地第一次，在整個行業裏也是真正意義上實體院線第一次進行分線發行。我個人、包括公司，都想把這次作為一次中國分線發行的摸索和探討。希望通過這一次能夠摸索出一套相對穩定成熟的分線發行模式。”

上映首日，《生活萬歲》在萬達、大地兩條院線的票房總和佔全國票房的98%

毒眸發現，截至目前，該片總共收穫票房343萬，在2018年國產紀錄片票房榜中排名第六。儘管無法和商業大片媲美，但不可否認，這樣一種發行模式，讓該片獲得了傳統模式下難有的資源，萬達、大地聯手試水，對國內探索分線發行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次嘗試。

事實上，早在多年前，大地、萬達的管理層就曾提出探索分線發行的想法，但受制於國內院線現狀、影片類型化相對單一、產業規模等阻力，遲遲未能實踐。而伴隨着國內觀眾觀影需求的進一步分化，及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大象點映等成立、試水文藝片分線發行，並取得如《三塊廣告牌》6500萬這樣的成績，讓從業者看到了嘗試分線的可能。

儘管目前來看萬達和大地此次的嘗試並不一定會成為常態的運作，但至少對於國內的院線來説也是一次突破性的行為。關於分線發行，我們還可以期待什麼？

國內電影分線發行“道阻且長”

雖然是首次嘗試，但院線想做分線發行的呼聲，早在3年前就已經響起。

2015年，萬達院線CEO曾茂軍在媒體採訪時指出，隨着國內銀幕數量增長和整合度的提高，一些優質的院線將有能力做發行的事情；同年，時任星美集團CEO的鄭吉崇也曾在採訪中預測，兩年內國內院線將紛紛嘗試分線發行；2016年，時任大地院線總經理的方斌更是公開表示：“目前國內的院線制，影片同質化嚴重，隨着市場化程度越來越高，分線發行肯定是勢在必行。”

雖然從業者們有心，可想要真正邁出這一步、在國內開拓分線發行卻並不容易，即使是規模最大的萬達、大地，也是在公開喊話3年後才開始踏出第一步。

為何分線發行在國內遲遲難以推行？

“分線發行”，即區別於全院線發行的模式，片方可選擇在一條或幾條院線上做排他性專線發行、放映。這種模式源自膠片拷貝發行時代，由於成本高、時間長，多采用輪次放映的模式。在國內的膠片時期，也曾存在過多輪次放映，但隨着數字拷貝興起和院線制改革，所有院線都可放映商業大片，為了尋求利益最大化，國內48條院線開始採用相同的發行模式。

但美國保留了這種膠片時代的傳統。現如今，部分影片會先在洛杉磯、紐約、芝加哥等大城市上映，如果影片能在都會城市收穫好的口碑，再逐漸擴大發行規模下滲透到周邊地區和其他城市，進而因地制宜地制定發行、排片策略。

在這種操作下，首輪被大片“拒之門外”的院線影院，便可為低成本影片（如藝術片）提供放映空間。長此以往，**在商業片和主流商業院線之外，美國逐漸誕生了一些以放映獨立電影、外國電影和重播經典電影為主的藝術影院，**這些藝術影院形成連鎖經營模式後，便逐步發展成如Landmark、Sundance等藝術院線。

 藝術院線Landmark

分線發行的出現，有助於行業實現差異化競爭，讓各類影片都能夠得到生存空間。同時還能夠根據不同地區受眾的喜好、觀影習慣，來進行相應的調整，進而最大限度地滿足觀眾需求、提升影片票房。在很多從業者看來，分線發行是電影產業成熟化的標誌。

不過，“美國式”分線發行，依賴的是強大的內容支持和高度整合的院線市場，而這恰恰是中國市場所不具備的。

現階段，雖然國內每年有約500部電影上映，但真正有票房號召力的卻只有極少數頭部影片，且優質的文藝片也並不多見。在頭部影片扎堆的春節檔、暑期檔，影院尚有機會賺得盆滿缽滿，可一旦出現像今年4月、10月這樣頭部影片匱乏的局面，影院的生意便會格外難做。在此背景下，如果國內推行美國式的分地區、多輪次放映，意味着在當下優質影片缺乏的情況下，很多小影院可能會出現較長時間的“真空期”。

“中國電影市場的繁榮得益於小城鎮影院能夠和一線城市同步上映影片，假設現在就分院線、分地域發行，會導致很多影院關門，極大地破壞電影市場。”某影城經理對毒眸表示，除幾個特殊檔期外，目前電影的類型、數量遠遠不能滿足市場。換言之，縱使現在開始做分線，由於沒有強有力的類型影片供應，很難真正體現分線發行的意義。

更重要的是，現階段在中國做分線發行，很多時候是即使影院方面有心，片方也不見得有意。

在北美，AMC、Regal和Cinemark三大院線佔據了近60%的市場，因此對於商業片來説，無論選擇和哪一條或哪幾條院線合作，都能夠得到較多的排片資源。但在中國，目前僅有萬達一家院線的市場份額在10%以上，院線如此分散的情況，如果開始在全體院線中推行分線發行，根本不足以打動商業大片把“寶”只押在部分院線上。

美國院線市場較為集中 

此外，現階段除萬達、大地等少數頭部院線，多數院線並無法真正掌握旗下影院排片的話語權，很多時候如何排片還是由影院所屬的影投和影院經理自己來規劃。如此一來，依靠分線來合理化排片的構想，也難以形成。早年間，方斌就曾感慨，國內院線處於一個相對弱勢的地位，根本無法掌握分線發行的主控權。

即使是看起來相對更適合分線的文藝片，也很難主動嘗試分線發行——分散的院線背後還伴隨着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和上游利益，文藝片在考慮分線時，也必須承受很大的壓力。

 中國院線數量較多且份額較為分散

大象點映創始人吳飛躍對毒眸表示：“對傳統發行公司來説，如果要做分線，到底選哪條院線是繞不開的難題。選了A可能就得罪B，如果C又表示希望來參與發行，到底要不要和C合作？一家發行公司真不太可能為了一個項目去做影響院線長期關係的事，所以我個人認為傳統意義上的分線發行還是很難推進的。”

中國式“分線發行”探索

想要在中國嘗試分線發行並非易事，可即便是阻力重重，包括中國電影資料館館長孫向輝在內，多位業內人士在接受毒眸採訪時都表示：國內電影市場已經到了探索分線發行的時候。

在此前的文章中，毒眸曾經提到，相比於早年，目前中國電影市場已經開始出現用户的圈層化和市場的細分化。伴隨着觀眾的日益成熟，其對於不同類型影片的差異化需求也逐漸凸顯，單靠一部影片打通全國市場已經不再現實，一些小眾類型電影開始初露鋒芒。

但即便市場已經出現了《岡仁波齊》等小片爆款，從影院方面來看，商業大片依舊是主流。在影院經營壓力較大的情況下，有影院管理者向毒眸表示，**很少有人願意在小眾影片上冒險，大家還是更多地把資源傾斜給大片。**這導致了在很多檔期，頭部影片往往能佔據到50%的排片，檔期內同質化現象十分明顯，觀眾的差異化需求很難被滿足。

總票房破億的《岡仁波齊》 

觀影需求和行業現狀間的矛盾，進而催生出了一系列尷尬的局面：很多類型化影片由於宣發預算有限，根本擠不進影院；但與此時，因為受眾可選擇空間較少，所以很大一部分人羣沒有被激活，導致中國銀幕的產出率要低於日韓等國家，票房增速也受到限制。（點此閲讀：今年600億票房幾無懸念，我們是否有機會暢想千億市場？）

**“現在中國電影市場最大的問題之一，就是如何讓電影找到合適的受眾，而我認為分線發行為這一問題的解決提供了很好的思路。”**某發行公司負責人告訴毒眸。

條件不允許、需求又迫切，中國電影產業做分線發行，該如何突圍？2016年，由中國電影資料館發起，全國50座城市100個影廳加入的“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給出了第一份答案。目前，加入全國藝聯的銀幕數為2123塊，覆蓋了226個城市的1651家影院，包括中影、萬達和盧米埃等大院線、影投旗下的影院。

“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

在過去的兩年裏，這條“虛擬院線” 通過專線發行和聯合發行、舉辦主題展映的方式放映了78部影片，其中《三塊廣告牌》更是賣到了6500萬票房，這其中有5000萬出自全國藝聯的1000塊銀幕，銀幕產出比遠遠高出很多商業大片；《阿飛正傳》重映也獲得了近2000萬票房。

孫向輝告訴毒眸：“國產片中有一批小體量小成本但藴含着創新表達的藝術電影，他們同樣應該有觀眾看到，促成這些電影出現在大銀幕上、實現觀眾和創作者之間的良性互動，是藝聯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不過全國藝聯在探索的過程中，也有一些不得不面臨的阻力。在孫向輝看來，主題影展片源就是一大難題。一方面，國產片的版權溝通難度很大，特別是經典老片，存在版權不清晰的情況，而這將是之後全國藝聯主攻的方向；另一方面，藝聯作為專線，目前在外國影片的引進上，還沒有主題展映的引進方式，只能一個片子一個片子地引進，進而無法形成專線特色。

全國藝聯之外，一些非官方機構也在用“虛擬院線”的方式探索着分線的可能。過去兩年，大象點映也在從全國範圍內挑選影院，與片方直接聯繫或通過發行公司達成合作獲得影片建立片庫，觀眾在片庫中找到自己想看的影片後，作為“發起人”發起點映，其他觀眾可以先付費購票報名參與，當參與人數達到一定程度後就可以在指定影院觀影，最後片方、影院以及點映活動的發起人共同參與票房分賬。

據瞭解，目前已經有先後3292位眾籌觀影發起人，在全國300多座城市完成了3000多場放映活動。在大象點映放映的影片中，包括《村戲》《冥王星時刻》《江湖兒女》等文藝片。

通過大象點映放映的電影

“目前我們大概一天能做到70座城市、100場首映禮的規模，場均人數100人左右，上座率80%以上。我希望將來我們的首映禮能夠穩定做到300座城市、1000場的規模。這意味着登上我們平台的好電影，哪怕是紀錄片或是藝術電影，都能夠在首映當天穩定地獲得300-400萬的票房收入。”大象點映創始人吳飛躍對毒眸表示，如果能實現影片首映禮規模、票房的擴大，可彌補市場欠缺的分眾電影發行環節，從而促使發行行業的變革創新。

除了行業的不斷探索，相關政策也開始向優秀藝術影片傾斜。今年9月30日，國家電影資金辦發佈了《2018年中央級專項資金資助國產電影發行（推廣）工作申報指南》，對從事發行“傳承中華文化、具有藝術創新價值的國產影片”的工作給予資助。有從業者表示，這對於專門從事藝術片發行的公司和機構來説是一次很好的鼓勵，對分線的探索也能起到正向激勵。

而或許是因為有了種種對分線可能性的驗證，如今，大地和萬達終於聯手邁出了實體院線分線發行的第一步。於欣指出：“像《生活萬歲》這種非常強的類型片，受眾人羣精準、宣發預算又十分有限，我認為就可能是適合首批進行分線發行嘗試的類型。”

儘管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實體院線的首次試水，影響力還十分有限，但大地方面表示，今後仍歡迎片方與大地院線進行類似的合作；同時希望能夠將這類差異化內容、打造為大地的品牌優勢，以此吸納更多的會員。對此，有發行人士告訴毒眸，如果影院本身極具特色，他們很願意和這樣的影院做一些分線上的探索與合作。

總體來看，即使全國藝聯、大地和萬達的嘗試，在當下看來還只是市場上的一塊補充，但隨着市場的不斷分化，尤其是三四線市場的成熟，建立更為細分和垂直的產業體系，是極為必要的。至於如何讓院線、片方和觀眾利益，都能到匹配，則還有待整個行業的進一步挖掘與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