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談正史系列6——假如你是冊封使，會在琉球國有怎樣的見聞呢？_風聞

“尚思紹，尚巴志…”在琉球國宗廟中，作為冊封正使的你喃喃低語，手下筆疾如飛的將琉球歷代先王的牌位抄寫下來。副使和你的隨從正在門外問東問西吸引隨行的琉球官員的注意力。

“海大人，您可快點。徐副使都要詞窮了。”一名小廝小步跑到你身邊提醒。

“沒問題，已經全都抄錄好了。”你細緻的將紙上的墨跡吹了吹，疊好塞在了袖子裏。順道努力擠出了兩滴鱷魚淚，一臉悲傷的走出大門，對琉球人説：“本官作為大清皇帝的使節，不遠萬里前來冊封琉球新王。今日按慣例到宗廟祭拜先王，突感世事變遷，滄海桑田，不由悲從心起，一時難以剋制，讓大家在門外守候了這麼久，實是抱歉…”

“冊封使大人對我國先王如此尊敬，實在是大清皇帝天恩浩蕩！”雖然這羣琉球人不明白剛才副使為何嘰嘰喳喳的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讓別人進入和冊封使一同祭拜，但看到你貌似真的對琉球的先王十分尊敬，也心滿意足的退下了。

（清朝冊封使真的這麼幹過，趁着進琉球宗廟祭拜偷着帶上筆墨，抄錄下王系）

諭祭琉球先王圖

回到天使館後，徐副使立馬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壺水，這才喘過氣來，抿了抿嘴唇説：“海大人你也不抄的快點，剛才説哪是哪扯皮半天，我都尷尬死了。”

你看着副使的樣子也覺得滑稽，回應道：“本想着我國史書內關於琉球的記載混雜，對錯難以分辨，尤其是王系可謂雲裏霧裏，打算趁着這次冊封找些史料回去補足。誰知琉球人居然對國王世系三緘其口，絲毫不肯泄露，這我才不得已用這個辦法啊。哼，你不肯説又如何，宗廟裏供着的東西總不會有假吧？”

徐副使打開了你藏在袖中剛拿出來的紙，看了半天，若有所思：“照海大人抄錄的牌位來看，琉球到南宋時才有王號，前明洪武年才與天朝有交通。看來【隋書】中的那個流求國恐怕與其無關。或許是當年他故意假借流求之古號，想跟天朝扯上關係。因此我們詢問誰都閉口不談此事…”（琉球人真的忌諱跟冊封使談起國王世系）

琉球園覺寺，寺內同樣“奉正統昭穆諸位神主而祭”，也是冊封使在琉球的重要行程點。

正當你兩高談闊論之時，小廝來報，琉球王的九名役人們將今日的供應送到天使館來了。你和副使隨即前往查看。

“稟告冊封使大人。”琉球通事（翻譯官）見你出來連忙笑臉相迎：“按舊制，您和副使大人每日份例為主食米五升，面四斤，蘸料調味的醤、醫油、醋、鹽、菜油各四盞，平常的菜品是豆腐三斤，燒酒一瓶，魚、肉各三斤，羊肉二斤，乾魚四斤，雞二隻，蛋十枚，海槔二個，西瓜兩個，冬瓜十斤，菜一斤。點燈做飯一天有燭四枝，炭十斤，柴四束。另外國王殿下還送來了醋蒜，胡椒，甘蔗，蕉果這些配菜和金楚糕，光餅，橘餅這些小點心，還有從南蠻傳來的烘製花糕，以及王室專享只用蛋黃做的雞蛋糕。其他還有佳蘇魚，海蛇，文蛤，海蟳，石鮔這些海產，請兩位大人嚐個新鮮。這些小人都已經安排放進庫房了，等會就為兩位大人準備午食。”

（以上都是真實的琉球供給清朝冊封使的份例和特別食物）

一邊聽着菜名，一邊和副使含情脈脈的對視兩眼，這真是和海上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別，總算能喘口氣了。看着下人們忙忙碌碌的將食材搬進廚房，其中兩隻刷着綠漆的木桶讓你格外覺得有意思：“這兩隻木桶裏裝的是什麼，揭開看看。”負責送物資的琉球王府紅帕秀才連忙拿下蓋子，裏面裝的東西卻讓你索然無味，不過是兩桶水啊。

“冊封使大人明鑑，這裏面是供給您和副使的日常飲水。”紅帕秀才看出了你的不屑連忙解釋：“本國王宮內有一座瑞泉門，因為門前有一口王室專用的泉水而得名。國王殿下特地用此泉水來做兩位大人的飲水，以表對上國的尊敬。”

瑞泉門的泉水，龍頭是琉球自明代中國進口的，已有500年曆史

原來如此，也算這琉球王有心了，你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環視這天使館的用度，琉球彈丸之地要湊這麼多人力物力也算是誠心可鑑。除了日常守門的20名紅帕秀才和通事，天使館周圍還設置了館務司，承應所，掌牲所，供應所，理宴司，書簡司，評價司來負責照顧你們的出入起居，大大小小加起來等於你們待在天使館不動，每日圍着你們轉的琉球官員僕役也有兩百多人。

【中山傳信錄】中的新舊“天使館”

“也是幸虧我們不是前明的使臣。海大人可還記得前明冊封使陳侃寫的【使琉球錄】。那時候琉球連個像樣的廚子都沒有，做的東西腥羶難聞，陳侃不得已只能取琉球原料然後交給跟着來的船上廚師烹飪。當真是貽笑大方。”徐副使滿臉壞笑的對你調侃道。

“我就説你平常看書看頭不看尾。”你笑罵着説：“陳侃書裏也説了，後來被宴請入王府的時候，品嚐了琉球王王妃們的手藝，菜品都製作精潔，味甚芳旨。可見當時也並非無人可做美食，不過是陳侃運氣不好罷了。”

琉球國王與王妃服飾

琉球王對你們是當真厚待的，尤其是你們來的時間不太合適，要等到合適的季風回國估計得小半年。這麼久的時間天天這麼供着，物資的耗費是想都不敢想啊。可你們也的確無聊，半年只待在天使館裏肯定得活活悶死，於是乎你叫人拿來了兩套琉球平民穿的粗布衣服，叫來副使一起換上，傍晚你、副使外加通事（翻譯）三人潛出天使館也到民間看看琉球國的風情。

要領略一國之繁盛肯定得先去市集，正巧這時候是琉球國的晚集，市場離你們所住的天使館不遠，設置在天妃宮的門口空地上。然而本想好好假裝一下琉球人的你們三人，剛到市集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為啥他們都盯着我們看呢？”徐副使非常不解，但很快反應過來，原來這市場上無論是買主還是賣主都是女人啊！

“我國的市集是女市，男人一般是不會來的。”琉球通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合着你和副使換了半天衣服假裝本地人都是白費功夫，一下子就暴露了。

不過尷尬歸尷尬，細看這市場上賣的不過是些番薯，魚蝦，豆腐，陶瓷還有木梳草鞋，都是些粗製濫造的不值錢玩意，難怪一眼看去這裏的人都不像什麼有錢人。

（都是真事，因為市集上買不到什麼高級玩意，所以琉球王族高官們並不屑於入市）

“不對啊，怎麼一路走來好像也沒見到什麼高門大户。琉球的官員們難道跟平民一樣住草房嗎？”徐副使疑惑折起手中的扇子頗為不解。

沖繩“琉球村”內的高級民居。

“也不是，本國的豪門都聚居在王宮首裏城周圍，其他地方的確屋舍就簡陋的多了。更關鍵的是我國官吏們造屋都喜歡用奇界島和奄美大島產的羅漢杉做樑柱，這東西價錢可不菲，造一間屋子按銀子來算得五百多兩。所以一般人即便有了官職，不熬上個幾年也是建不起屋子的，自然只能一樣住茅草屋。”琉球通事還跟你們開玩笑説，正是因為沒有足夠資金，一般官員的家裏都很窄小，所以就連擺設掛件啥的體量也一應縮了，就好比畫軸，只有四五尺那麼長而已。但是如果造瓦房，那就不計成本一定會用最厚的瓦片，否則就抵不住海上吹來的颶風了…

“海大人你看。”徐副使碰了碰你的手肘，淫蕩的示意你看向左前方那個領口綴着紅絹的女人。“我聽福建琉球館的人提起過，説琉球國的妓女如果到市集上，會在領口用紅絹坐上記號，看來所言非虛。”

（都是真實的清代琉球風俗）

“呸！”你輕聲啐了一口，不過實話説，妓女果真和那些頭頂上頂着大甕和籃子的農婦們不同，還是有些氣質的，但你依舊不屑道：“你倒是敢！搞得好像你帶了多少錢一樣…對啊，琉球國平常交易用的都是什麼？銅錢，銀子，還是大米粗布？”

（琉球婦女也習慣用頭頂着東西行走以代替肩挑手扛）

琉球通事指了指路邊攤販的錢箱，説到本國與日本相近，天朝輸入的銅錢太少，以前流通的是明朝的洪武通寶，過了這麼幾百年都看不到了。所以主要用日本國的寬永通寶。雖然先王們也鑄了“世高通寶”“大世通寶”，可後來長期沒鑄錢，國中已經沒人會這項手藝。這不前不久剛派人去福建重學了鑄錢技法，本國重鑄的鳩字錢也在流通，但用起來太麻煩了。

“花錢還有麻煩的？倒是怎麼個麻煩法呢？”你跟徐副使都提起了興趣。“本國鑄錢的技藝不好，鑄的錢又黑又小，千不盈掬。一貫錢才重不到一兩，每一個銅錢細的像鐵絲圈一樣。王府幹脆就把這種銅錢湊成一貫一貫的，用紙封好，封口蓋上王府的官印，這就樣按貫用。一旦這個紙封的一貫錢散開了，也就不能流通了。就是因為這樣麻煩，所以交易乾脆都用寬永通寶了，一百個大略相當一錢二分銀子吧。”琉球通事語氣也十分無奈。

（有些清朝使節真的喜歡出去亂晃，順便記錄琉球風土人情）

琉球國的自鑄貨幣

不過説歸説，你和副使還是不自覺的跟着這個土妓走了上去：“這位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可能最近有大劫，不如我幫你看看手相…”徐副使湊上前去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你説話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去，為啥這人手上全是黑斑！！”老徐嚇得立馬把人家姑娘推開，從人羣中擠了回來。“這是辟邪用的刺青，我們琉球女人不少都在手上這麼玩，你們細看這市場上能發現不少啊，哈哈哈。”通事被你兩逗得樂的不行，看來這次微服私訪最快樂的人就是他！

琉球國各地婦女的刺青

回到天使館的你與副使還不能休息，得抓緊策劃一下冊封宴會的細節。琉球王不斷邀請你們參加宴會，欣賞琉球歌舞，自然盛情難卻。但你們代表清朝皇帝也得下賜冊封宴才行，為此你們使團還特地帶來了幾個福建廚師和糕點師傅。

“這幾天廚子們已經商量着把菜單擬好呈上來了，我覺得還不錯，海大人也看看吧。”徐副使把手裏的冊封宴菜單遞給了你。

“主菜定了毛蟹燕窩配松子、雞蛋和火腿，魚翅配小蝦、火腿、烏心豆，清蒸鵪鶉配松茸，海蔘配雞皮、筍乾和雞蛋，鹿蹄筋配金針菇、火腿、幹小蝦，燉鹿肉配萵苣，炒雞配口蘑和萵苣，炒豬爪配藕、萵苣和雞蛋。其它河鮮海鮮這些有鱔魚、大蝦、水龜、儒艮、豬肚、田螺、鮑魚分別配紅貝、烏心豆、菌菇、花生、木耳、雞蛋和火腿，糕點有千重糕、芋粉餅、肉火燒、黃米糕、酥餃、山藥糕和配瓊脂的芥菜魚糕，還有道拌菜是用乾貝、火腿、瓊脂、萵苣、赤玉子、雞、松菜、芥末、小蝦。至於湯品他們是打算準備燕窩湯、河蝦魚尾湯、海藻粉絲湯、紅貝靈芝湯和蛤蜊絲瓜湯…”

（都是“琉球冠船錄”中記載的康熙年間冊封宴的真實菜品。2012年時受沖繩方面所託，中江蘇省蘇州市飲食文化研究會將七桌冊封宴菜品悉數復原，截取幾張照片供給大家懷古。）

芥菜魚糕

水龜配烏心豆

拌菜

炒豬手

“別，別説了，我聽了都餓。咱們兩在大清的俸祿可是吃不起這麼一餐。”你委屈的和徐副使抱怨道。

“這件事我正想和冊封使大人你商量一下。”徐副使鬼鬼祟祟的走到裏間，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大包袱。“昨天晚上，琉球王私下裏派人送到天使館來的。我不敢聲張就先行收下了。”隨着包袱被解開，一枚枚金錠在燭火下閃光。“這..這有多少金子啊？”你驚的目瞪口呆。

“送東西的人説有四十兩。”徐副使拈了拈鬍鬚，神秘的笑道：“按理説我們身為天使應當廉潔自律。不過嘛，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不遠萬里來冊封冒着生命危險，受這麼點好處，也不算無道啊。”

你看着眼前這比巨大的財富，若説不心動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與心動比起來，更大的是恐懼：“就算我們接下，可船上人多眼雜，若説回程時候被別人發現泄露出去，我們收受外國賄賂，這項上人頭還要不要了？”

誰知徐副使卻早胸有成竹般的看着你：“海大人放心，若不是想出了應對之策。我也不把這東西拿出來了。”

琉球進貢清朝的黑漆螺鈿雲龍紋圓盤

説罷，老徐警惕的閉上門窗，對你附耳道：“等到冊封結束，我們就大張旗鼓的把金子還回去。到時候心急的可不是我們，而是琉球王府那羣人，搞不好他們還會以為哪裏做錯惹了我們生氣，一定會再來送更豐厚的東西。然後咱們再提點提點，説這麼送錢是害人害己。按慣例冊封結束後琉球要向皇上派謝恩使進貢，真想送，到時候讓謝恩使帶着到京城去，在皇上面前大肆宣揚我們一路上的辛苦，説國王顧念兩位使節的勞苦，本來備下些禮物要聊表感激之情，誰知兩位使者兩袖清風堅持不收。我王心中不安，特命小臣於入貢時再把禮物帶來，務必交予二位冊封使大人手中雲雲。如此一來，這筆錢在皇上面前走了明路，我們光明正大的收下就無人敢非議，還能在皇上面前留個正氣清廉的印象，豈不是一舉兩得？…”

（歷史上琉球國王回贈給冊封使的禮物的確豐厚。明朝嘉靖年間的冊封使陳侃堅決不收禮，最後琉球謝恩使帶着禮物追到北京，由嘉靖皇帝出面讓陳侃收下。有意思的是許多冊封使拒絕收受禮物後，卻還習慣在琉球建“卻金亭”一類的紀念性建築來公佈自己的清正廉潔，真真是做好事要留名的典型啊）

完美的解決了合法受賄的問題，你們兩如釋重負。夜已深了，徐副使走後，你吹熄燭火，躺在榻上想着這幾個月來的經歷，緩緩進入了夢鄉…

（本文主要由歷代冊封使所編寫的【使琉球錄】、【中山傳信錄】等作品進行改編。除了各事件的時間順序為了文章連貫略有改動之外基本真實，大家可以放心閲讀不被帶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