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人評論電影的金線是什麼?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4899-2018-12-04 09:35
本文授權轉載自玩兒電影(ID:wan2movie)
作者: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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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電影《港囧》上映時,徐崢曾開過一個別開生面的發佈會——
他讓主演之一的包貝爾坐在講台上一字一句讀着大家發來的差評,讀着讀着包貝爾就哭了…
在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時代,讓當事人讀網友粉絲的差評或彩虹屁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
因此我們也用這個方式,邀請了為我們寫過《無名之輩》測評的@灰狼 請他回看了關於這篇文章的所有評論。
看完之後他表示,懟這篇文章和反對他觀點的人很多都有類似,他們發出的疑問也非常具有代表性。
經過相關整理後,他寫出了今天的這篇——我為什麼要説《無名之輩》是地溝油電影!
(由於評論太多,且大部分都是重複論調,因此把鏈接貼上來,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看哈)
微博鏈接請點擊閲讀原文。
開始回答之前,先大致劃分一下針對該文章網友們評論的主要類型,估計只要寫影評的人,都逃不開這些回覆↓
1、第一種是**體驗派:**你沒經歷過你不懂;
2、第二種是**親民派:**我是個普通觀眾,能讓我哭能讓我笑就是好;
3、第三種是**專門來槓的:**我看了第一句(段)就看不下去了,寫得什麼鬼東西;
4、第四種是**市場決定一切:**票房這麼好,觀眾這麼愛看,市場永遠是對的;
5、第五種是**正直派:**你發出來就是賺眼球博流量,為黑而黑,惡臭到不行,你看看人家微博和朋友圈啥口味啥評價,你不覺得尷尬嗎?
6、第六種**喜歡****懟學院派:**你算哪門子專業影評人?少拿專業倆字打壓人。大眾認可的專業影評人才叫專業影評人。
7、第七種通常有種反主流的小眾捧腳人設:這種無IP,無大明星的題材就是好電影。至少和那些虛偽的大片相比,這故事不錯啦;這影片能拍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這就是和國產電影為敵,是對小眾電影本身的不尊重。
在寫影評的這十幾年裏,我確實被人貼上過“刻薄“的標籤,這個我不否認。
所謂刻薄者,雖然不怎麼説好話,但也通常不會説假話——
《無名之輩》並不是一部好電影,它和有沒有IP,有沒有大明星小鮮肉參演沒有什麼關係。
可惜的是,當下的觀眾通常會有誤區:
常見的是稍微有一些閲片量的觀眾,他們會鄙視大製作、反對好萊塢商業化,並把這種市面上出現的小成本影片、獨立電影等視為國產電影復興的中堅,是國產電影的楷模。
敏感一些的觀眾就會開始相信這種片子的質量會好過純粹商業片…(怎麼可能?!)
所以我當然承認,這些影片可能會給一些觀眾帶來非常新鮮的視角(在我看來可能就不新鮮),但這不代表此類片子有多高的藝術含量,可以得到如此高的熱捧和評分。
比較典型的就是第六代的王超,當年拍《安陽嬰兒》時確實有點振聾發聵的力量。
但他後面的那幾個片子啊,也真是一蟹不如一蟹,現實感非常詭異,基本都淪為了我所説的“地溝油電影“。
千禧年世紀之交時,國內還曾一度有過追捧獨立電影和禁片的影迷大浪潮。
但在大家閲片量瘋長,有了更多可參比的對象和更立體的審美標準之後,多數人對獨立電影可能就有更加客觀的看法了。
這個標準同樣可以適用於《大象席地而坐》《地球最後的夜晚》及其它類似調性的電影。
甚至,我們用之前的標準來看,饒曉志的《無名之輩》也還是達不到當年獨立電影的那種“清流“的厚度。
《大象席地而坐》
好多次,我在影院門口都會看到一對情侶或者一大家子人在影院門口的選擇困難症:
他們不是一開始就有目的要去看哪個片子,只是來看個電影。他們的選擇原則通常是:票房好的就是對的。
稍微好一些的,會衝着片中的某個演員來看這個片子,比如任素汐,比如章宇,比如陳建斌。
我比較少如此,除非我是某個人的腦殘粉,像梅爾·吉布森。
我知道他的新片《亡命救贖》風評很差,但我仍然會去看,然後打個兩星——我不會感到受騙,因為我願意買,我當然也不反對你罵這個片子。
所以市場不能左右我們的選擇,輿論風評也不行。愛便是愛,恨便是恨,一方面是口味,另一方面是辨識力。
如果你能對好萊塢電影嗤之以鼻,轉身去捧小成本商業片和獨立電影,説明你有立場。
但這種立場不是含混地劃界自治,而是應該一一甄別,我們的甄別原則很簡單,電影有三個維度:
第一種是美學的維度
第二種是視角的維度
第三種是個性的維度
在華語影壇,有三個導演代表了這三個維度的極致:王家衞、侯孝賢以及姜文。
這是僅有的我從來沒罵過的三個(仍在世的)華人導演。
可《無名之輩》的藝術價值在哪裏?
至少美學上的沒有,我之前説過,這個片子的分鏡頭設計真的是一塌糊塗,不同角度的取鏡都很有問題,片子的節奏也是。
這就導致這電影一方面很難完整縫合整個故事的敍事空間,另一方面也無法保持一個由始至終的影像風格。
説到底就是混亂、肥大,我記得任素汐失禁那場戲,攝影機就那麼直拍,真的是讓我感到很臉紅(這種處理方法真的是不顧尊嚴,既不懂病人,也不懂女性)。
當然更不可能是愛情,他只是讓一個想要有尊嚴地活着的人顏面盡失,然後再假裝貼上一塊創可貼…沒有那個善良又通透的導演會這樣做設定,這樣拍攝的。
關於電影和戲劇離婚,電影為啥不能按舞台劇那麼來,中國導演和學者在1978年就都在談了,我不想再贅述。
《無名之輩》的難看在於它沒有電影所需要的視聽語言。
中國導演的視聽語言要麼跟張藝謀那樣源自土地,要麼就像陳凱歌那樣直抒知識分子胸臆。
侯孝賢是個個例,他有蠻荒感,足夠新奇,所以學他的人也不少,其中自然包含了畢贛這樣值得商榷的導演。
但《無名之輩》的出發點和企圖是能被我們看得很明白的——
拿任素汐和章宇這兩位目前有人氣的演員做文章,再用雞湯文包裝成一個網紅10萬+。(現在的票房和評分就很能説明這個問題)
但需要説明的是,就這審時度勢的眼光來説,饒曉志導演是聰明的,他已經有了產品經理的思緒,但我不喜歡。
饒曉志
在上篇文章中我提到一個問題:把所有單向度的演員統一在舞台上是戲劇式的,但把演技差的演員煥發出光彩是電影式的。
這個問題比較好理解,戲劇講究的是一招鮮,需要任素汐這樣的演員,反應快、個性強(雖然到現在了她也沒有給我們展示出其他的能力,可能也沒有)。
因為一出舞台劇可以反覆演,拿到固定角色就好了。
但電影是製作工藝,即使小花小肉也會面臨不同環境下的適應性。
意思就是舞台更容易靠演員遮掩缺陷,而電影卻能把演員拔到極致,這是兩個藝術形式帶來的不同。
因為缺少了電影視聽語言的基準,所以《無名之輩》就更沒有什麼個性可言了(不要提故事裏的那些人物設置,現在談的是電影整體的個性)。
這裏我所説的個性,一是獨特的視覺風格和語言,另一個是導演的立場。
視聽語言尚不過關的饒曉志,他的立場也是晦暗不明的——既沒有賈樟柯和婁燁那樣直接對撞體制的硬核現實主義精神,也沒有姜文等導演那樣充滿反諷和暗指的洞察力及批判力。
電影是視聽語言的藝術,《無名之輩》從視聽語言上來説肯定是不合格的。
但對於某些電影來説可能不太重要,否則我們就會失去所有的判斷標準,只能説這種“不合格”會讓有一定閲片量的人產生觀影疲乏。
那麼,既然這部電影完全不符合我們評價電影的三個維度,為什麼它還能獲得“成功”呢?
只能説這個玄機不在電影,而是在其它——比如“煽動“。
所謂的“現實主義雞湯“其實就是一種煽動。
煽動的邏輯,一方面是喚醒普通觀眾的熱情,而另一方面則是讓大眾感覺到抗爭意識。
但弔詭的是,這種抗爭通常是表面、虛假的抗爭,它似乎有力地扣向了體制,但最終又倒回了體制。
所以無論是《我不是藥神》還是《無名之輩》都屬於這種聰明且安全的製作路線,前者像是一鍋精心熬製的大補豬血湯,讓你絕對亢奮;後者則像是夾雜着辣椒毛血旺的地溝油,沾一點能上頭。
這樣的片子,我管它叫“軟毒品“。
軟毒品的害處可能比硬毒品更大,因為你總是毫無覺察,慢慢中毒,深入骨髓,直到扁鵲難醫。
我不敢説什麼舉世皆醉之類的話,因為我知道很多人仍然是清醒的,但這種人裏大多數太犬儒,王小波説他們是沉默的——
**現在他們不沉默,而是天天説假話,他們説出來的話自己都不信。**但為了獲得了利益,他們是最懂得利用煽動的一批人。
也許有人就會質問了,你是哪裏的孫子,配説這些話——
我有必要回應下:我是一個所謂的學院派,一個電影學的博士,一個高校的老師,但我更是一個影迷。
我寫了十多年影評,沒把自己當成什麼影評人,我也不覺得這是個多麼光彩的稱呼。
但我知道我下筆的原則,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三個標準,美學、視角和個性層面的創造性。
這個原則很樸實,也很普世,畢竟共鳴不是煽動,感受力不該被誤導。
最真誠的審美沒有什麼大眾和精英的區別,我們感受的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是一致的。
好電影之所以能進入永恆殿堂,就是這個道理。
我拒絕那些虛假的以共感和哭笑評判標準的感受和言論。
看笑看哭都不是絕對的好,因為當下有太多極具煽動能力的導演,但與此同時,我們卻並沒有多少實際意義上的好作品。
這個邏輯就像你看《延禧攻略》覺得爽,還流淚了,但這種爽不代表它就是一部能夠和《甄嬛傳》《大明宮詞》《紅樓夢》一樣可以被列入殿堂的作品。
看哭和看笑是個人感知能力以及理解力的彙總,而好與壞則是閲片量和洞悉力來把控的,這是兩個維度的評判標準,不能混為一談。
所以我希望電影和煽動無關,和混淆視聽、麻醉觀眾判斷力的行為無關。電影應該具有藝術價值,應該是導演的作品,像自己的孩子。
但今天這些導演們的做法,卻像是給這孩子打一堆激素,然後包裝成了網紅,只是讓他形成了一種強壓式的輿論趨勢,不允許有人説它不好。
這種網紅,我是拒絕的。因為****這個時代我們有最好的產業,最好的資金,最有熱情的觀眾,卻沒有好電影…這是悲哀!
我們要記得,藝術質量應該成為一部影片的最高標準。
這是我一度不太喜歡賈樟柯的原因,但即使我不喜歡賈樟柯,我也必須承認,他是真正直面體制而上的導演,哪怕他的做法極端,但也是目前稀缺的類型,以及有能力做出藝術表達的導演。
婁燁和賈樟柯一樣,去年文晏的《嘉年華》也一樣,這是真正值得你去欣賞的那類電影——第六代是中國最後一代導演,就是這個意思。
第六代之後,中國再也沒有作者電影的世代羣落了。
《嘉年華》
和這一代人的硬核現實主義相比,《無名之輩》真的沒有什麼現實性可言,饒曉志導演完全沒有看透底層人性是由什麼承載,又由什麼包裹着的,他所做的都是符號化的編排。
就像編輯小姐姐跟我説的,這是**“拿底層人做筏子來滿足自己對這個階層人士的窺探和污名化。”**
這位導演以底層表象的雞湯煽動大眾去抵抗,但這種抵抗流於表面又迴歸秩序,也就讓整個主題顯得很廉價,你看不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這並不是“無名之輩”這四個字的真正意思,而是從走不通的行為邏輯上讓人莫名其妙變成了“符號化的無名之輩”,然後再給他們找補,找緩和的辦法——但這個辦法就是和稀泥式的對抗。
煽動觀眾對執法部門執法能力的產生質疑,人為製造不合理矛盾(你可以懷疑,但至少要給大家一個信服的理由和明確的行為邏輯)
這種誤導加深了我對《無名之輩》的看法:
在這樣一部講述“不作就不會死“的多人多線索且咎由自取的故事裏,人性之光顯得那麼虛假,各種造作和拼湊,和屢屢製造了情感類10萬+的營銷大拿有什麼區別?
小人物不應被這樣的導演站在一個制高點來利用和魚肉,而是要講述他們如何才能活出一個平凡的自我!
所以現實主義在這個層面通常是個偽命題!
普萊斯頓·斯特里奇在1941年拍了一部片子叫《蘇利文的旅行》,講的是一個好萊塢商業大導演要脱離好萊塢資本主義,去拍一部真正的給窮人們看的現實主義電影。
他中間屢遭橫禍,成了流浪漢,甚至被關進了監獄,在痛哭流涕的時候,他發現同屋的犯人在看米老鼠動畫片的時候發出了發自肺腑的微笑。
那一瞬間,他明白了真正的現實主義。這才是大眾、小人物,以及我們這些無名之輩真正喜歡的片子。
我想説的是,連皮克斯和迪士尼都比那些標榜“現實主義“的電影都更加現實主義。
那種擁抱夢想、簡單勵志的精神更符合這種本質,那才是天然有機的,值得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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