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400萬“窮忙族”忙忙碌碌卻依舊貧窮,成人世界裏,哪有容易二字?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18-12-05 18:45

黑色的繫帶皮鞋、挺括的細條紋西裝…畫面中的男人們穿着講究,卻以各種姿勢癱睡在街頭,在閃光燈的作用下,一些熟睡者彷彿是一場謀殺案中的受害者。
這是波蘭攝影師Paweł Jaszczuk,在東京街頭拍下的日本工薪族日常。
每到凌晨,這些醉酒後的工薪族們已經錯過了末班電車,酒店一晚的房費則太過昂貴,長椅和街道於是成為了他們最好的選擇。對於這羣白天畢恭畢敬拼命工作,卻只能在下班後稍稍放縱的人來説,喝醉後露宿街頭的情況時有發生。
也只有在這樣的鏡頭下,這些身穿西裝、舉止謙恭的人們,才會稍稍暴露出疲倦、壓力過大、漂泊無定而孤獨絕望的真相。
日本NHK電視台給這類人冠以了一個新名詞——“窮忙族”,拼命工作卻致富無望,最終在這世上忙忙碌碌而毫無成就感。這個絕望的羣體整天拼命工作,卻看不到回報,貧窮是他們無法擺脱的宿命。
紀錄片中的窮忙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淪為窮忙族的原因雖各不相同,但卻都有一個相通點——就是他們都不是那麼被需要。
孤獨,空虛,困頓,被歧視…種種真實存在卻被社會掩蓋的黑暗面,在這些普通“窮忙族”的日常中,被無情地揭露出來。
可以説,這是一部讓人心酸的紀錄片,但現實卻又無比真實:成人的世界,唯有非常努力,才能活下去。
辛苦找到工作,1天就被辭退
高中畢業那年,小山趕上了經濟破滅的階段,成長在最富裕的時代,卻面臨着最糟糕的就業環境,沒能繼續讀大學的他,從此開始了打工生活。
四年前,他從小鎮來到東京尋找工作,月工資卻從一萬降到六千。**在道路施工現場做了兩年保安,是小山幹得最久的一份工作。**因為找不到長期穩定的工作,他可以説是“一年換24個老闆”,最短1天就被辭退。
和小山一樣,許多20–30歲的日本年輕人,在東京街頭無所事事地遊蕩,又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
縱使職業介紹所每天總是大排長龍,但卻沒有人能找到一個安定的未來。因為一直沒有找到正式工作,花完了所有積蓄的他,開始了睡大街的生活。
然而,睡大街就像夢魘般,一旦開啓就無法停止。
去清潔公司求職,面試順利通過,卻因沒有固定住所而被取消合同;應招去建築公司面試,卻因為沒有路費,只能放棄。
在生活重壓下的小山快要自暴自棄了,“我是找不到工作了,本來還抱有一點點希望,現在看來是不行了”。已經30好幾的小山,隨着年紀增加,更沒有公司願意要他了。
萬般努力下,小山找到了洗車的工作,然而一份零工遠遠不能滿足他的日常生活開支和留下點錢存起來的願望。為了能存點錢,小山走很遠的路去領取義工發放的免費午餐,在車站用硬紙板圍個圈,席地而卧。
無奈的小山在鏡頭前説出了這樣的話語:
“無論再怎麼努力工作,仍然得不到安定的生活,對於將來毫無期待。”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貧窮的小人物,也各有各的貧窮。**一些人很努力卻沒有成就,但最可怕的真相卻是:可能你再努力也沒用。
根據日本民間調研公司統計,2017年的一項調查顯示,54%的日本人表示沒有夢想,僅有32%的人認為日本的未來是光明的,這樣的數據也可以從某些層面上,用來解釋日本的高自殺率。
節目播出後,NHK 收到一千四百多封觀眾來信,創下當年的記錄。當時,雖然“窮忙族”成了最令日本人害怕的詞彙,但也成為能聊上三天三夜的話題。
年輕人沒有希望,老人同樣不易
50 歲的山田鐵男是兩個男孩的父親,大學畢業後進入公司就職,年收入40萬。五年前,因經濟不景氣公司裁員,這位知天命的男人就這樣被解僱了。
拍攝紀錄片時,山田鐵男一天打着三份零工,年收入卻僅有13多萬元。幾年前妻子病故後,山田鐵男只能自己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供養他們上學。
幹晚班的那幾天,山田鐵男早晨 9 點回到家,孩子們已經出門。他想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好多點時間陪孩子,可是已經 50 歲的他卻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大學畢業的山田鐵男,深知學歷的重要性,也希望無論如何都要讓兩個孩子讀大學。
大兒子曾經有過讀法律的想法,當個律師,但昂貴的費用讓他已經察覺到現實的壓力,猶豫着是否放棄。孩子一句“不可能了,放棄”,刺痛了所有觀眾。
此刻,山田回過頭對兒子説道:“不要馬上放棄了嘛,還是有可能的,人不能放棄,放棄了人就廢了。”
山田堅定的語氣不僅是在鼓勵兒子,更是在告誡自己。
雖然嘴上這樣説,但山田對未來仍然有着深深的擔憂。“到時候我能不能行呢,想着要把孩子們送進大學,要是不行,孩子們可就慘了,一想這事,真的覺得好怕。”
一些人的貧窮是從天而降,防不勝防,還沒成人就失去父母、年過半百碰上公司裁員……窮忙族窮的原因不同,但都在努力地生活,為了自己或者為了家人。
這種狀況,已經從所謂的“少數人”擴大到一整個世代,普遍地承受着低薪、不穩定、工時長的艱難就業壓力。
飯都吃不飽,哪有時間去職業培訓?
不管在哪個國家,窮忙族似乎都被貼上了**“不努力”“不勤奮”“活該”**的標籤,對於社會底層的困苦,很多人指指點點地説:
“有手有腳,怎麼不去找份長久的正當工作?”
“為什麼不去學一技之長?”
但問題是,誰不想呢?
福島縣的單身媽媽鈴木每天早晚兼2份工,照顧2個小孩,只能睡4小時,她總是把工資分成房租、水電、學費、食品費等,裝進不同的信封。
沒錢去遊樂場,鈴木準備了三千日元(182 元人民幣),領着孩子逛一年一度的秋祭,用秋祭來代替遊樂場。鏡頭下,兩個孩子開心地吃着小吃,鏡頭後的觀眾卻止不住地唏噓。
鈴木小姐也曾想過考護士證,但當下的生活使得她根本沒有機會參加職業培訓,因為只要一放下工作,一家三口就會餓肚子。
眼下鈴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孩子成年獨立以前,自己的身體不要垮掉。
正如一位人類學家在描述巴西一個貧民窟時所説:“在這裏,能當一位勉強及格的母親,必須付出超人般的努力。” 貧困並不是“一個問題”,而往往是盤根錯節的“一堆問題”,是一個人幾乎不可能一次性解決的。
《窮忙族 1》播出後,許多女性觀眾給節目組寫信,感謝節目組讓她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在當時的日本,一半女性職工是非正式員工。女性職工裏最“危險”的就是單身媽媽。因單身媽媽可能會提前下班、經常請假,企業於是把她們列入了黑名單。
之後,鏡頭對準了一位 23 歲的單身女性。丘小姐原本在小鎮公立醫院的餐廳工作,後來醫院把餐廳包給了一家公司,她也被迫“賣給”了公司。
不僅之前的福利沒有了,而且工資少了很多,每天工作八小時,月薪八萬日元(當時日本高中畢業生的平均工資是十六萬日元。)
丘小姐所在的地方是個農業小鎮,女性就業機會更少。她想去大城市,一邊學畫畫一邊掙錢,但是她和妹妹需要一起撐起整個家,兩個人不能有停下來不掙錢的時刻。
對於丘小姐來説,去大城市只是個甜蜜又苦澀的夢。
紀錄片裏的每個小人物,其實都在拼命工作,為家庭奮鬥。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些忙於工作的人,始終沒有擺脱“貧窮”的魔咒呢?
有人説,那是因為窮忙族不懂規劃、安於現狀,或者陷入了“低效用陷阱”,一直在低效工作,但出現問題的真的僅僅是他們自己嗎?
影片結尾,將窮忙族現象的成因歸於了社會貧富固化、市場經濟的失靈、政府保障措施的僵化與缺失等等。
NHK紀錄片第一集結尾,主持人説,通過採訪這些人,他感觸最深的是:
不管在鬱鬱葱葱的田園風光,還是在喧囂繁華的都市裏,光看外表,是絕對看不出窮忙族的問題存在的。窮忙族到底有多少人,這樣的數據,沒有一個行政部門能掌握,在真實狀況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窮忙族的問題仍在我們身邊蔓延。
在毫無對策的同時,自中流生活脱落的窮忙族,正在社會底層積聚。
《窮忙族 2》結束一年後,NHK 拍了《窮忙族 3:解決之道》。節目組去國外採訪窮忙族,向其他國家取經。劇組在美國採訪了《時代》雜誌專欄作家芭芭拉·艾倫瑞克,她寫了很多關於美國底層生活的暢銷書。
快 60 歲時,她隱藏起自己的身份,化身在大學輟學、中年離異、沒有固定收入來源的窮忙族中,到 6 個城市打工,最後寫下了“卧底文學”《我在底層的生活》,記錄下了一個“即使非常努力地工作,一個身體健康的單身人士也幾乎無法靠眉間流下的汗水養活自己”的故事。
一份關於美國青年的報道指出——“千禧一代”越來越窮,可能是比父母賺得少的第一代人。”
如今 18 到 34 歲的美國人越來越多地“賴”在家裏不走。在 1975 年,57% 的年輕人和伴侶住在一起,只有 26% 和父母住在一起。而到了 2016 年,只有 27% 的年輕人選擇和伴侶住在一起。
在歐洲,英國的年輕人也過得很不景氣。2008 年至 2017 年,英國 16 到 35 歲年輕人的工資下跌了 12% — 15% 。
香港和台灣地區的年輕人也不好過。2016 年的香港,15 至 24 歲的青年每月收入中位數是 9266 元人民幣,是全香港工作人口每月收入中位數的 70 % 。與五年前相比,青年每月到手的錢多了 34% ,漲幅也抵抗住了通脹率,但是仍逃不出房地產的魔爪,因為當年香港樓價漲了 52% 。
在台灣,一半年輕人(20 歲至 34 歲)每月拿不到 3 萬新台幣,應屆畢業生平均工資是 2.3 萬新台幣。考慮到生活必須的花銷,如果生活在台北,每個月口袋裏至少得有 2.8 萬新台幣。
環顧地球一圈,全世界的年輕人彷彿都活得不如以前的年輕人。現如今,是時候正視“窮忙族”的困境了。
正如紀錄片中所説:“這個問題不能視之為個人的責任,現在應該是我們把它看作社會的責任並予以思考的時候了。”
參考資料:
《窮忙沒有獲益人》
《27 歲,我沒有存款,忙忙碌碌卻很窮》
《漂泊無根、辛苦備嘗的日本打工族》
《低慾望社會里的日本年輕人追求廉價商品,卻為了手遊和偶像一擲千金》
《宅起來的日本年輕一代,我這裏有一碗雞湯》
《經濟不景氣的影響比你想的更殘酷,看看如今日本低慾望社會里的年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