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為什麼要罵梅蘭芳出國表演?_風聞
豆子-豆子官方账号-人民艺术家2018-12-05 08:58
以前的照相館子,總掛着幾個“闊人”的相片,用以證明本店照相的手段。上海的照相館喜歡掛曾大人,然而自從大清亡了以後,曾大人的相就不見了。而“倘若白晝明燭,要在北京城內尋求一張不像那些闊人似的縮小放大掛起掛倒的照相,則據鄙陋所知,實在只有一位梅蘭芳君”。
這證明國民素質有着顯著的提高,懂得欣賞藝術了。一如你若問旁人愛讀些什麼,人絕不好意思説最愛讀的正是《故事會》,一定要列出《悲慘世界》《雙城記》來證明自己品味的非凡。其中最誠懇的,是的確買過,然則買過就算讀了。不誠懇的,知道名字就算讀了。最不誠懇的,連自己所好的名字都是現搜的。
蘇聯人請徐悲鴻去開畫展,徐悲鴻繪畫水平高超,令蘇俄人讚歎不已,被國內盛讚為“發揚了國光”。於是又説要送梅博士出去,繼續發揚一下。徐悲鴻造成的轟動不如梅蘭芳,因為戲文大家都是知道的,繪畫就不一定。梅蘭芳君要去蘇俄唱戲,搞得《現代》編輯室也緊張起來。首座編輯施蟄存先生曰:“而且還要梅蘭芳去演《貴妃醉酒》哩!”大喊大叫,“可見不平凡之極”。倘使不知道施先生的性別,恐怕會被誤認得了髒躁病。
魯迅怎麼看待梅蘭芳的戲的呢?有些人説,他心底裏是佩服梅蘭芳的。這就是瞎編硬造,魯迅是瞧不上梅蘭芳的。這事不必靠猜,《魯迅全集》中原文即有——“到北京後,看看梅蘭芳、姜妙香扮的賈寶玉、林黛玉,覺得並不怎樣高明”。
瞧不上、不欣賞,是正常的。然則現實裏卻很難遇見一個敢有相同意見的,事情就很古怪了。譬如某影片橫空出世,明明令相當一部分人看得昏昏欲睡,可凡品評它的,又生怕旁人笑話“不懂藝術”,只好偽作賞識,從各方面來説它的好。
魯迅一度懷疑梅蘭芳發動水軍自己誇自己,諷刺梅蘭芳演戲難看:“我不知道梅蘭芳博士可會自己做了文章,卻用別一個筆名,來稱讚自己的做戲;或者虛設一社,出些什麼《戲劇年鑑》,親自作序,説自己是劇界的名人?”,“還是帶住罷,倘再“略論”下去,我也要防梅先生會説因為被批評家亂罵,害得他演不出好戲來”。
即便如此,魯迅依然認為,將梅蘭芳博士的戲送出去令人欣賞,本不是什麼壞事。但要以此來“發揚國光”,則是心態失衡的體現。
何以如此呢?
一個國民積貧的國度,正需要靠合唱團和拉拉隊,作為舉國的臉面。梅博士的戲,以及徐先生的畫,想來都是頂好的,送出去展出,回頭便發動輿論盛讚“厲害”,則顯刻意而又可笑。反過來講,“弘揚革命”亦有如此的臉面事:為體現自己的“平民化”,便故意將魚翅扔出去,不同朋友們把它當蘿蔔白菜來吃。為體現自身的革命性,便將紅袖章掛在胳膊上,偏偏內心腐朽,冥頑不化。
拿來主義,應拿來什麼呢?
拿來的是實事求是,自在平和的心態。
既如此,真為文化交流,完全可以將國畫及戲曲送出去交流,而不為“震懾友邦”;真文藝,則深研文藝之根骨,學習各地各國的文藝,使自身於“文”與“藝”上日有所進,而不是去假裝文藝。不敢用傳統及他國的東西以求學習進步的,是孱頭;勃然大怒,毀了這個也毀了那個,最後狗屁不剩的,是渾蛋;欣然繼承起傳統之糟粕,翹着二郎腿連同子孫一起吸起鴉片煙的,是廢物。此三者實多,又總在上躥下跳,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就跳出來開始他們的表演,則不能不令人欷歔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