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黃背心運動” | 社交媒體,締造民主的“烏托邦”_風聞
知著网-知著网官方账号-2018-12-06 08:50
馬克龍可能等來了他從政生涯中最難捱的一個深秋。11月末,高盧雄雞的心臟,素有“浪漫之都”美譽的巴黎,再一次吸引了世界的目光。然而這次卻是以一副不同於以往的形象出現在媒體的鏡頭下:
遭受暴徒劫掠的凱旋門博物館:
被砸毀的瑪麗安娜雕像:
一片狼籍的香榭麗舍大街:
就連Dior與Chanel的專營店也未能倖免:
對於法國人而言,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莫過於愛情和革命。他們再一次走上街頭,喊出自己的訴求,然而這次的暴力示威卻是法國幾十年來最嚴重的一次羣體事件。對於這個動不動就要上街遊行的國家,似乎輿論已經見怪不怪了。對此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羣眾。
(微博網友評論截圖)
其中也有對遊街民眾打砸搶燒店鋪和博物館表示不滿的聲音。
(微博網友評論截圖)
因為參與者皆穿着熒光色背心,舉着反對馬克龍的標語,所以這次運動又被稱為“黃背心運動”。這是自法蘭西第五共和國成立以來聲勢最為浩大的一次抗議運動,很多媒體都冠諸了“巴黎暴亂”的字眼。然而事件導火索僅僅是因為馬克龍政府要漲油價,這便讓中國的吃瓜羣眾更加費解。
(新加坡《海峽時報》對黃背心運動的報道)
不過知著君發現,事情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也許有人不禁要問,“黃背心們”都是一羣什麼樣的人?是勇敢發出聲音的鬥士,還是泱泱一幫烏合之眾?究竟是何事將他們“逼”上街頭?難道只是漲油價如此簡單?這次抗議活動又為何能擁有如此廣泛的羣眾基礎?
誰在為遊行推波助瀾?
不同於以往追尋政治訴求的示威抗議,運動伊始就喊出了“非政治化”的口號。在“黃背心”的構成分子中,不僅僅包括了法國的工薪階層,還囊括了以“法國民族黨”為代表的極右翼分子和反對資本主義政府的極左分子,還有大大小小混雜其中的流氓搗亂分子,儼然有“石人只一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之勢。
“黃背心運動”的起因,從表面上看是民眾為了反對馬克龍政府以“應對氣候變化”為由加徵燃油税。而追溯更深層次的原因,西方媒體將之歸咎於民眾對政府施政的長期積怨。在貧富差距不斷拉大的經濟國情下,馬克龍政府對於勞工法的改革和租房補貼的取消都引發過一連串或大或小的雜音。但是“黃背心運動”參與人數之多、蔓延範圍之廣、影響力度之強、以及民眾態度之堅決,都可謂是“空前絕後”。
這場運動的背後有一個無法忽略的幕後推手,便是具有強大號召力的社交媒體。
作為一種羣體性活動,集會遊行往往有一個具有能力或思想的號召者或代言人。但“黃背心運動“並沒一個明確的發起者,從運動的糾集、實施、到下一步的指示,都是在社交媒體上完成。示威者反對“代言人”或“組織者”的出現,他們聲稱此次運動與任何政黨、工會組織都無關。恰恰由於社會化媒體在信息溝通上的瞬時與匿名性,為政府平息騷亂增加了難度。儘管馬克龍政府一直堅稱有隱蔽的暴亂分子在暗中操縱,但最後不得不在民眾的強大呼聲前妥協,宣佈暫緩調漲燃料税。
(馬克龍政府作出妥協,暫緩加徵燃油税)
“黃背心”運動成功達成了初步訴求,社交媒體“功不可沒”。有人歡欣鼓舞它將精英分子的話語權重新還給了民眾,也有不少知識分子如喪考妣,哀嘆精英政治將滑向暴民政治。社交媒體當真有如此巨大的魔力?
它能指引着人們重歸雅典城邦時代,建造起互聯網空間的“公民大會”?
是平民的政治還是民粹的政治?
直接民主,是社會化媒體編織出的最絢麗的烏托邦幻境。
**當民眾寄希望於通過社交平台實現直接參政的可能時,卻忽略了它終究只是媒介,包括直接民主本身,也不過是改善國計民生的一種程序,絕非最終結果。**當社交媒體塑造的領袖形象,與施政者的能力不相稱時,只能是對西方民主的一次次響亮打臉。
就在十八個月前,這個出身名校,鋭意改革的年輕人就如一騎絕塵的黑馬,在法國政壇初露鋒芒。身為法蘭西第五共和國曆史上最年輕的總統,他在就職演説中意氣風發地説:“悠久歷史的新一頁自今晚翻開,我希望這是代表希望和重拾信任的一頁”。
他成為了社交媒體的寵兒,擁有大批的粉絲,他們熱情地討論着馬克龍與加拿大總理特魯多誰更帥。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馬克龍中庸的執政之道令公眾倍感失望。從朴槿惠到馬克龍,社交媒體上鋪天蓋地的親民宣傳,在施政失誤的面前,都淪為了無力的遮羞布。
更為細思極恐的是,社交媒體帶來的可能不僅僅雅典時代的開放與包容,更有可能是在政治的光譜版圖裏,埋下了一顆民粹的定時炸彈。
四處密佈的信息觸角,如同社交媒體的毛細血管,使人們對信息難以求證求源。在這次黃背心運動中,臉書上散佈着各種對憲兵隊和馬克龍本人的謠言,如“憲兵領導人威脅抗議者將受到制裁”、“馬克龍已授權巴黎檢察官在必要時使用武力”,諸如此類的信息刻意製造出法國社會的對峙。同時由於缺乏適當的審核機制,為政府的闢謠增大了難度。即使這些信息之後被證實是“捏造的”,但是裂痕已然存在。
(彭博社將“黃背心運動”稱之為臉書革命)
同時,社交媒體傳播的一大特點就是情感代入極強。當這些針對國家的不實信息被渲染上強烈的情感色彩時,往往比政府的宣言更加有煽動力。如果説傳統的集會遊行,是一種要求“在場”的活動,但社交媒體卻能給缺席的反對派帶來另一種實時參與感。通過放大社會的對立面,形成了反對的合力。與其説這是一場示威遊行,不如説這是一次富有儀式感的政治狂歡。
放眼信息科技時代的大國博弈,不再是侷限於熱兵器的震懾和政治家間的風起雲湧,還有那些潛藏在隱蔽戰線上的媒介戰爭。社交媒體的介入勢力魚龍混雜,通過操控屏幕背後的信息發佈者,就相當於操控了一條完整的信息鏈。
2010年12月17日,26歲的突尼斯小商販布瓦吉吉在生意期間因不斷遭受警察的粗暴對待,抗議自焚。這次事件成為了突尼斯反政府運動的導火索,一把點燃了“阿拉伯之春”。同時當地的青年通過Facebook來實時散佈新聞,示威的烈焰在移動社交平台愈演愈烈。由此揭開了阿爾及利亞、利比亞和敍利亞等國的動盪序幕。雖然這些暴亂和戰爭源於本國政府的執政失誤,但無法教人忽略的是,阿拉伯之春期間,推特上相關內容的關注者大多來自歐美地區,谷歌的高層瓦伊爾還直接參與領導了埃及的抗議運動。
在我們擁有理性的思辨能力之前 ,便擁有了所謂的民主。無疑於衝動的武士,拿起了一柄殺人的利器。由此可見,社交媒體只能提供民主訴求的道路,卻沒有告訴人們這條道路該通往何方。
社交媒體的精英邏輯
社交媒體帶來政治的平民化本就存在着一個悖論,那就是信息話語權依然掌握在社會精英的手中。這種話語權的不平衡,實際上是現實權利不平衡在數字空間的一種折射。
在社會新聞、遊戲、影視劇評等各大板塊,總有那麼幾個用户作為意見匯聚的樞紐,擁有雄厚的粉絲基礎,指引着觀點的流向。在前信息化時代,這羣人被稱作“意見領袖”。在社交媒體時代,他們被稱作——hardcore player(核心用户)。在中國,他們還有另一個綽號叫作“大V”。
臉書和推特,英語區國家最普遍的兩大社交媒體,深受國家元首們的青睞。在2016年美國大選中,特朗普直接通過推特為自己樹立形象,向選民喊話。在成功當選之後,特朗普獨闢蹊徑的信息發佈方式,也被民眾戲稱為“推特治國”。媒體將特朗普的勝利,稱之為自媒體的勝利,也是美國草根對精英的一次勝利。
但是深究下去,就會發現通過社交媒體的交流並非是真正平等的交流。從核心技術的研發到算法程式的設定,主動權無一不掌握在這些數字精英的手中。根據財閥和政客們的需求,社交媒體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信息交易機制。就在不久前,美國Facebook被曝光與一項有爭議的研究機構Definers Public Affairs存有關係,而這項機構曾服務於共和黨的競選團隊。就連《財富》雜誌也毫不客氣直斥Facebook在總統大選中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
同時精英們利用這種社交媒體上游戲化的語言掩蓋了尖鋭的現實矛盾,住房、環保、社會福利等嚴肅的議題淪為了政客們作秀的噱頭。在美國、日本和中國台灣等國家和地區,社交媒體背後的政治娛樂化問題都已經開始凸顯。
**“每個人的意見都應得到尊重,但這並不意味着每個人的意見都具有同等的價值。”**這句話在社交媒體時代同樣適用。社交媒體確實為平民提供了更多言説自我的機會,也為民主帶來了更多的可能,這是我們不應該回避的問題。但在大多,社交媒體卻成為了民粹政治與精英政治相互頡頏的角鬥場,精英們甚至會誘導性地利用民粹去謀取輿論的支持,民主的訴求這時也不過是擺在賭桌上的籌碼。
迴歸“黃背心運動”本身,雖然政府率先向民眾做出了讓步,然而“暫緩”一詞頗耐人尋味。類比以往西方遊行集會大多是一地雞毛、不了了之,或許這場社交媒體革命也會無聲收場,畢竟革命不是法國人的主餐。動亂結束,埃菲爾鐵塔的燈光終將重新亮起。
圖片均來源於網絡
參考資料:
嘻嘻網:“黃馬甲”運動席捲法國,社交媒體成為動員主戰場
ft中文網:“黃背心”抗議、馬克龍的危機與民主面臨的挑戰
中國日報:馬克龍39歲征服法國
《青年探索》夏守智:社交媒體、政治效能感與台灣青年的政治參與研究
環球網:工薪階層抗議參雜暴力分子:法國“黃背心運動”的無組織色彩
信息安全與通信保密雜誌社:社交媒體在”阿拉伯之春“中的作用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