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手記: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8-12-07 21:31
(這是上個月我在一次課後發給學生的一個訂正上課內容的説明)

説兩件事:
其一,今天上《資本論選讀》,向同學們解釋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的“價值轉移、價值形成和價值增殖”的時候,我舉了棉紗生產為例説明“價值轉移和價值形成是勞動二重性的二重作用 ”,但我對這個例子的分析是存在問題的。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
1.工人並不是在同一時間內勞動兩次:一次由自己的勞動把價值加到棉花上;另一次保存棉花的舊價值,或者説,把他所加工的棉花和使用的紗錠的價值轉移到產品棉紗上。他只是由於加進新價值而保存了舊價值;
2.新價值的加進,是由於勞動的單純的量的追加;生產資料的舊價值在產品中的保存,是由於所追加的勞動的質; 因此:
3.把新價值加到勞動對象上和把舊價值保存在產品中,是工人在同一時間內達到的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雖然工人在同一時間內只勞動一次),因此很明顯,這種結果的二重性只能用他的勞動本身的二重性來解釋。在同一時間內,勞動就一種屬性(作為一般人類勞動)來説必然創造價值,就另一種屬性(作為特殊勞動)來説必然保存或轉移價值。
舉例來説明的話,正確的分析應該是這樣的:
假定:
1.8磅棉花原料包含棉農2個小時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
2.紡紗工人以6小時紡紗勞動(假定他的紡紗效率剛好等於社會平均效率,那麼這6小時也就剛好是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將8磅棉花紡織成了8磅棉紗(假定沒有機器、紗錠磨損、棉花飛走、報廢等等消耗);
那麼:
3.雖然紡紗工人生產這8磅棉紗只用了6小時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但這8磅棉紗中總共包含了8小時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即紡紗工人加入的6小時新的勞動和從棉花原料中轉移的2小時;
4.紡紗工人並不是在6小時之外又勞動2小時來轉移棉花原料中的2小時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到棉紗中(因為根據2,他只勞動了6小時);
5.也並不是在這6小時之中有2小時專門用來轉移棉花原料中的2小時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到棉紗中(因為根據2,他的6小時勞動就是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創造6小時的價值量,而不是隻創造4小時價值量)——注意從這裏開始,我上課時的解説出現了混淆;
因此只能是:
6.他這6小時的紡紗勞動作為一個整體,既創造了6小時新價值,又轉移了2小時的棉花價值到棉紗中;
7.6小時的紡紗勞動具有二重性:一方面它是6小時的一般的無差別的人類勞動,創造了6小時的價值;另一方面它是一種紡紗的特殊勞動,這種特殊勞動把通過把棉花變成棉紗(而不是任其自然損耗或毀壞,也不是進行其他勞動),而將8磅棉花中的2小時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保存下來並轉移到了8磅棉紗中(假如他不進行勞動,那麼棉花會自然損耗或毀壞,價值無法保存;假如他進行其他勞動比如不是用棉花紡紗而是將其加工成藥棉或枕芯,那麼棉花的價值就不是轉移到棉紗,而是轉移到其它東西即藥棉或枕芯上)。
8.因此,紡紗勞動的二重性(作為無差別勞動和作為紡紗的特殊勞動)同時分別造成了新價值形成和價值轉移這兩個不同結果,都包含在作為最終產品的8磅棉紗裏。
以上的5、6、7、8,我在上課時並沒有講好,因為從5開始,我的分析給人的感覺是似乎6個小時的紡紗勞動裏專門有2小時是用來轉移棉花原料裏的2小時社會必要勞動時間——而這樣一來,等於6小時的平均效率的紡紗勞動只能創造4小時的新價值,這就陷入矛盾和混亂了。
這裏的教訓是: 其實,我記得當年上大學時學習《政治經濟學》公共課的時候,自己就在這個問題上陷入過混亂,後來通過閲讀《資本論》原文和有關書籍,弄清楚了。 但是,由於我後來學的是其他專業,慢慢地也就把有些知識淡忘了,結果到現在在這個問題上又有點糊塗了(好在我還留下了一定印象,還能隱隱覺察到自己講的有問題)。
這就是古人説的:“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你以前懂的東西,如果長期不用、不管,不求精進,是會還給老師,還給書本,還給馬克思的:我中學和大學時學的很多東西,都已經還回去了。包括我讀研讀博時學的很多東西,可能都正在還給老師,還給哲學大師們中。 所以一個從事哲學的教學和研究的人不但要勤學新東西,還要不斷地設法激活自己已經有的知識和思想儲備(最好應該專門安排一些時間來“温故而知新”),因為這些東西對於哲學思考或者説理論思維總是有用的,而且有的用處我們根本意想不到:
比如我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資本論》對經濟問題的深層研究框架和分析方法中潛藏着真正理解黑格爾乃至休謨等哲學家,以及理解當代社會、歷史、政治和思想文化邏輯的的鑰匙(我的導師曾經這樣説過,現在我大有同感)。
我們甚至可以把《資本論》當做一部最有意義的倫理學著作來閲讀。
只是自己天天上課,靠一張碎嘴跟學生嘮嘮叨叨,所讀的許多東西我只是越來越感覺非常“有料”,但一時無法好好參透。
另一件事,我在“觀察者網”的“風聞社區”開的個人主頁“驅逐艦051”,現在在那兒已經有百餘人關注了。尤其是最近發表的一篇答覆學生對communism實現可能性的質疑的文章,已經有180多條評論,爭論得很激烈,不管是贊成我的還是反對我的人,都提出了不少有價值的看法。——這很出乎我的意料,因為這篇文章在我空間裏是一篇閲讀量較少的文章(是五六年前年前我發在空間裏的日誌),沒想到轉到那個社區卻成了24小時內點擊最多的熱門文章之一。
我暫時無法一一回復那些評論,但很高興這些有關communism的討論還能引起那麼多網友的興趣和思考。 從那些評論中可以看出四點:
1.其實廣大羣眾特別是青年對國家和人類的前途、命運、歸宿這些大問題是極為關注的。
2.但他們不喜歡那種照本宣科的説教,而是熱切地希望和他們認為值得一談值得一聽的思考者共同探討(有的網友簡直是在那裏催着我回答問題,有兩個網友還在問我為什麼不把自己的文章結集出版,好讓他們深入瞭解我的比較系統的思想,而我只能很慚愧地回答他們説:有很多問題我目前回答不了,你們得去問真正有水平的人,而且我現在也還沒有什麼自己的“系統的思想”)。
3. 現在受過良好教育並且又有社會閲歷的人越來越多了,任何思想,要經得起他們的質疑,要被他們真正接受,都是很不容易的,任何權威都不會被他們輕易認可(雖然他們有時也不過是在用一個權威來質疑另一個權威,有時候甚至是在用一個不怎麼樣的權威來質疑一個公認的泰斗比如Marx)。 一個相信Marxism的理論工作者,要準備面對這種挑戰,要明白自己不可能做到説一不二,不可能做到讓人人都説好,不要害怕爭議和質疑,也不要因為爭議和質疑就隨便放棄自己的原則、立場,而應該把這種爭論和質疑,看作對自己的磨礪和鞭策,促使自己更加努力深入地學習,更好地運用Marxism的立場觀點方法來分析問題。
4.相信或者嚮往Communism的人其實是非常之多的,因此Marxism並不像某些人渲染得那樣孤立和不受歡迎,彷彿只是the government強加給大家的東西。很多網友都強烈地感受到,現在不是the Party在強迫大家信仰communism,而是另外的一種或幾種勢力在強迫、誘逼、誤導大家不相信它。
這四點都説明,馬克思主義理論這個專業其實是大有可為的,只是同學們一定要提高對自己的要求,讓自己能夠適應新的新形勢和任務。
我一直有一個看法:
真正的教育者,應該有一點“拙”氣,他不應該把什麼東西都講得那麼“順”,那麼“溜”,從而給人一種自己什麼都懂,一切都“胸有成竹”,什麼話都能説“圓”,對什麼對手都能“一擊必殺”的印象 ——這種印象,多半是嚇唬人的。
黑格爾的學生就回憶過:
黑格爾講課的時候,經常會因為遇到困難的問題而陷入焦灼的思考和自我懷疑,以致於猶豫不決,辭不達意,磕磕巴巴,令人難以忍受, 他自己的表情都有些羞愧,但他有一種內在的堅毅來面對這一切而毫不迴避。當他肩負着這一切而逐漸走出思想的泥沼,一步步找到新的思路的時候,他的雙眼就會逐漸放射出熠熠的光彩。他決不是完美的,但總是表現出一種思想者所特有的誠實、堅韌和高貴。
《論語》也説: 司馬牛問仁。 子曰:“仁者,其言也訒。” 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已乎?” 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我們馬哲專業同學要講的Communism就是一件“為之難,思之亦難”的雄偉奇崛而又艱苦卓絕的事業,所以同學們“其言也訒”,而不是口若懸河甚至巧言令色,我是理解並欣賞的,因為這是一種質樸的本色。
但是這種質樸,必須用來切實地提高自己的思想和知識水平:
不做“為人之學”去幹名邀譽,更不去不懂裝懂,文過飾非,這很好;
但你必須一步一個腳印地做出“為己之學”來安身立命。
我曾經對我的一個朋友説:
“我這人性格有缺陷,不太會來事兒。”
她説:
“不太會來事兒就不來事兒,但你必須做好自己的事兒。”
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