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一個時代告別 —— 紀念老布什總統_風聞

2018年12月5日，美國為第41任總統喬治·H·W·布什 (George Herbert Walker Bush) 舉行了國葬。因為他的兒子小布什也曾任總統，我們習慣於稱他為老布什。

老布什於1924年6月12日出生在馬薩諸塞州波士頓郊區，他是來自一個上流社會的盎格魯撒克遜的清教徒（WASP）世家的五個孩子中的第二個。他的父親普雷斯科特·布什（Prescott Bush）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法國戰場擔任野戰炮兵上尉，戰後成為一名富有的投資銀行家，後來成為康涅狄格州的聯邦參議員。他母親多雷斯（Dorothy Walker Bush）也是大家閨秀，是一名非常優秀的運動健將。父母對布什和他的三個兄弟一個妹妹要求非常嚴格，絕對不允許他們説一句髒話。

從著名的貴族學校菲利普斯安多福（Phillips Andover）畢業後，老布什沒有立即去上大學，而是在他18歲生日時加入了海軍，並在19歲時成為最年輕的戰鬥機飛行員，被派到太平洋戰區為國而戰。在一次轟炸任務中，老布什的飛機被擊中，他和兩名同僚被迫跳傘，他是唯一倖存者，從此老布什懂得要珍惜生命的價值和追求人生的意義。戰後老布什和他高中時代的女友芭芭拉喜結良緣，並在耶魯以兩年半的時間完成學業。畢業之後，老布什不想依靠父親的庇廕，而是前往西部德克薩斯獨自創業，成為新興石油行業中的百萬富翁。

在1964年的第一次政治競選活動中，老布什作為一名高華德（Goldwater）保守派共和黨人挑戰時任民主黨參議員拉爾夫·亞伯勒（Ralph Yarborough）。慘敗之後，老布什對於自己競選中“醜陋”的言辭和保守的立場非常後悔。 1966年，老布什以温和派共和黨人的立場和風格競選一個新劃出的國會席位，擊敗一名保守派的民主黨人。在擔任眾議員的兩個任期內，老布什支持1968年的民權法案，呼籲結束種族偏見，並且指出拒絕給予從越戰歸來的黑人士兵平等住房機會是非常不公正的。1969年1月20日，在共和黨政要之中，老布什是唯一沒有參加尼克松就職慶祝遊行，而是向他的德克薩斯老鄉，卸任總統約翰遜道別的人。此後老布什經常向前輩身份的約翰遜虛心請教。

1970年第二次參議院競選失敗之後，布什被尼克松先後任命為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美國駐中國首席特使，中央情報局局長。他在1980年共和黨初選中敗給里根，然後成為里根總統的副總統。在1980年的總統競選中，里根可以説是第一個採用所謂的“南方戰略”，即利用隱晦狗哨來吸引南方保守白人選民的候選人。而在1988年的總統競選中，老布什則是二戰之後第一個採用“人身攻擊”骯髒手段，將他的對手馬薩諸塞州長民主黨候選人邁克爾·杜卡基斯（Michael Dukakis）妖魔化為不愛國，失控的自由主義者，以及對犯罪軟弱的候選人。大選期間老布什在民意調查中一度落後兩位數，於是讓Lee Atwater放出臭名昭着的“威利·霍頓（Willie Horton）”電視廣告，其中同時包含了惡毒謊言和種族主義。而Atwater的助手Roger Ailes後來成為福克斯新聞的總裁。

老布什在日記中自我反省，對自己在總統大選中的醜陋手段進行懺悔。在就職典禮發表演説時，老布什強調良知，文明，寬容，博愛，互助和希望，併發誓要為達到更高尚遠大的目的，通過兩黨合作推進書寫“一個團結，多元，慷慨的漸進而莊嚴的美國故事 ”。

總的來説，老布什在他四年任期內的確履行了他的就職承諾。

1989年7月10日，老布什背離了里根時期的政策，宣佈了一項給16個非洲國家減免貸款償還的計劃，和其他西方發達國家一起幫助非洲貧困國家發展經濟。

1990年11月22日，老布什總統在沙特阿拉伯和美軍士兵在一起。（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在第一次海灣戰爭（1990年8月2日-1991年2月27日）中，布什領導了一個聯合國授權的國際聯盟，將薩達姆·侯賽因趕出了科威特，同時表現出非凡的剋制和睿智，拒絕了內閣中錢尼為首的保守派提出的直搗巴格達的建議，沒有將戰爭擴大到伊拉克。

1989年6月從波蘭開始，東歐國家的執政黨政府紛紛倒台。東德和西德於1990年10月2日重新統一。 1990年11月19日，老布什，戈爾巴喬夫和其他二十個國家的領導人在巴黎代表北約和華約兩個組織簽署了“互不侵犯條約和軍備控制條約”，正式結束了冷戰。

1992年12月，在任期結束前47天，布什宣佈派遣28,000名美軍到索馬里，和盟國一起為遭內戰蹂躪的民眾提供糧食救濟。

在國內施政方面，老布什與民主黨控制的國會兩院實踐兩黨合作，取得了多方面的實質性成果。

1990年7月26日，布什全力推動和簽署了1990年美國殘疾人法案（The Americans with Disabilities Act of 1990），這是世界上第一個全面的殘疾人平等宣言，也是自1964年民權運動以來影響最深遠的反歧視法案。其後世界各國都參照美國的榜樣，立法保護殘疾人的平等權益。

1990年11月5日，老布什簽署了“1990年綜合預算調節法案以及預算執行法案”（Omnibus Budget Reconciliation Act of 1990和Budget Enforcement Act of 1990），將最高税率從28%提高到31%，並且為之後的聯邦支出和税收制定了“現收現付”（PAYGO）規則。在這兩個法案上，老布什深知自己違背了在總統競選中作出的不加税的諾言，將會導致沉重的政治代價，但是老布什表現了極大的政治勇氣，把國家長遠利益置於自我和政黨之上。果然，在1992年的總統競選中，懷恨在心的共和黨保守派拋棄了老布什。

1990年11月15日，他簽署了“清潔空氣法修正案”（Clean Air Act Amendment 1990），確立了空氣污染限額和交易框架，顯著減少了酸雨和空氣污染。老布什曾經説，“我希望被人們記住，我是自泰迪·羅斯福以來，為保護美國的環境做出了最多貢獻的總統。”

坐在輪椅上的老布什親自去機場迎接奧巴馬伕婦。（圖片來自YouTube視頻截屏）

老布什甚至早在1990年就預言將會有一天，美國會出現 一位黑人總統。2014年4月9日，當奧巴馬總統訪問休斯頓時，老布什坐着輪椅在機場親自迎接奧巴馬伕婦。在他去世前的三天，奧巴馬應邀到休斯頓和老布什最後見面，兩人擁抱良久。奧巴馬在次日的一個講座上再次向老布什致敬，高度讚揚老布什的領袖力量，讚揚他在沒有一槍一彈的情況下，引導世界結束冷戰，並平穩過渡到一個新的和平秩序。

1992年的競選連任失敗，對於老布什來説是一個最沉重的打擊。但是在任職的最後一天，老布什給克林頓留下了一頁親筆留言，誠摯地祝福他成功。這是一個雖然微小卻富有歷史意義的先例，此前從來沒有離任總統給來自反對黨的而且是擊敗他本人的接任者親筆留言。

五個月之後的6月24日，克林頓總統打電話問候老布什，並且通報：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有確鑿證據顯示，在老布什最近訪問科威特期間，伊拉克政府企圖暗殺老布什一行；克林頓因此已經下令進行手術式導彈轟炸，摧毀計劃這個陰謀的伊拉克政府部門。而今年10月下旬，發生針對奧巴馬總統夫婦，克林頓總統夫婦以及其他人士的郵件炸彈事件之後，某人沒有任何表示。

2004年11月，克林頓的總統圖書館舉行揭幕儀式，老布什給予非常幽默友善，盡顯紳士風度的致辭。儀式之後老布什和克林頓私下交談，將現任的小布什總統晾在一邊。最後小布什等不及了，派人傳話，“告訴41和42，43肚子餓了！”

(圖片來自美國國家檔案館)

2005年初，東南亞多國遭遇海嘯災難，小布什總統請求老布什和克林頓一起領導救援工作。在第一次飛往該地區的航班中，克林頓堅持讓老布什享用飛機上唯一的睡牀，而他自己則與老布什助手Jean Becker通宵打牌。從那時起，老布什和克林頓以及雙方家人在公共場所和私人場合共度了很多時間。小布什甚至將克林頓戲稱為異母兄弟。

老布什和克林頓的真摯友誼讓我們想起了亞當斯總統和傑斐遜總統之間的故事，他們曾經也是非常激烈的政治對手，但是在退休後結下了超越黨派的親密友誼，以寬容拋棄狹隘，以團結拒絕分裂。

亞當斯總統和傑斐遜總統。

老布什的公眾口才的確不怎麼樣，但私下很有幽默感。他曾經説，“我是一個保守派，但我不是一個瘋子。”事實上，老布什的確是艾森豪威爾式的共和黨人——嚴於律己，謙遜低調，尊重傳統，温和中庸，既崇尚個人自由，也相信共同利益。

今天我們紀念老布什的一生，他是二戰一代的最後一位總統，也是最後一位温和派的共和黨總統。布什將近三十年的政治歷程充滿坎坷，其中既有可恥的政治手段，也有崇高的執政努力，既有痛苦的挫折，也有偉大的成就。但是歸根到底，老布什對他的朋友同事，妻子兒女，民眾和國家，所表現出的善良，謙遜，責任，榮譽，同情和忠誠，將會永遠閃耀，激勵後人。

然而從歷史的角度來看，老布什的國葬其實也見證一個政黨的結束，從林肯到老羅斯福，從艾森豪威爾到福特，最後到老布什，共和黨曾經是一個代表進步主義力量的偉大政黨。共和黨曾經為廢除奴隸制而奮鬥，曾經為捍衞聯邦而戰，曾經全力通過第13, 14和15條憲法修正案，推動所有人的平等權益，無論種族，膚色和背景，倡導美國不是隻屬於一個種族或一種膚色，也不應該只屬於富有階層。將今天共和黨的言行政策與老布什的言行政策比較，可謂天壤之別，令人無法想象。

筆者還注意到，自從2000年以來的美國大選，共和黨總統初選中就基本上沒有一位共和黨候選人會提起從林肯到老布什的這些進步派和温和派共和黨前任總統的名字，都是隻提里根，似乎共和黨的歷史中只有里根總統一人。毋庸置疑，這些歷史上的共和黨前總統如果在世，都不可能在今天的共和黨初選中勝出。也難怪某人説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林肯是共和黨人，按照此人的一貫語言風格，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他自己不知道林肯是共和黨人。

我們的國家美利堅合眾國，曾經歷並克服了許多挑戰，但從來沒有面臨像今天這樣嚴重的挑戰和危機。這是因為兩個主要政黨中的一方已經完全蜕變了，個人崇拜，謊言橫行，自戀狂妄，種族歧視，煽動仇恨，否定事實，無視科學。最嚴重的是，這個政黨的言行舉措越來越違背“獨立宣言”奠定的建國理念和民主憲政的基本原則，那就是人人生而平等；政教分離，三權分立; 民主，民享，和為民的政府。

老布什在他的就職典禮上宣告：“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投身於社區組織，參與社區服務，互相幫助，就如同成千上萬的閃爍星星一樣，遍佈全國，為了共同的福祉而努力…… 如果沒有一個高尚的道德原則，美國就會喪失自我，就不再是美國。我們作為美國人，應該有一個崇高的遠景：讓我們的國家更加美好，讓這個世界更加和諧。”老布什當然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他一生的奉獻使我們的國家變得更加美好和進步。

一個民主憲政的國家，需要積極良性的多黨競爭，監督制衡和合作共贏。為了我們國家乃至整個世界，筆者真誠地希望終有一天，共和黨能夠重生迴歸。只有這樣，從林肯到老布什，這些偉大的共和黨總統才會安息長眠……

（撰文：海闊天空，編輯：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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