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行業需要寒冬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1132-2018-12-09 20:50
帶你以遊戲設計者視角,重新理解這個現實的世界
01.
前天央視13套有則20秒的新聞播報:
網絡遊戲道德委員會於近期成立,並對首批20款存在道德風險的網絡遊戲進行了評議。經對評議結果進行認真研究,網絡遊戲主管部門對11款遊戲責成相關出版運營單位認真修改,消除道德風險;對9款遊戲作出不予批准的決定。

這則播報言簡意賅,給沉寂已久的遊戲圈帶來了一絲波瀾。消息一出,同行都炸鍋了,覺得以道德標準評判商業遊戲這是什麼花式操作,但是我覺得這未必是壞事,因為至少有了開始審核的跡象。
現在都沒米下鍋了,就別多操心滿漢全席的事了。
雖然我們無法得知這20款遊戲姓甚名誰,也不知道道德評判的具體細節,但這是個新信息,今後法律審核也好道德評判也罷,版號八個多月沒發了,作為從業者大家都要吃飯,我仍然憧憬着這也許是放開版號的前兆。
對於遊戲行業來説,我的期望就是如此之低。
02.
中國遊戲行業該不該管?該管,甚至説遊戲行業本就需要一場寒冬,來結束這場荒蠻的盛宴。
在過去的幾年,大量的遊戲小作坊崇尚着遊戲產品研發的“去遊戲化”,拿來一套經過無數玩家驗證過賺錢的玩法,換上數個新皮,反覆的洗着不同細分領域的玩家,形成了產業。
一套卡牌遊戲的養成系統,被換成了仙俠、二次元、傳奇的新皮,再買量刷榜和渠道分賬,數量像蝗蟲一樣擴散。做這道生意的老闆,自己也數不清有幾款換皮產品正趴在渠道的榜單上吸血。
這套流水線作業的產物餵飽了遊戲的發行渠道(例如各個應用商店、硬核聯盟),也餵飽了可以量產同個模子游戲的小作坊,唯獨把真正熱愛遊戲的玩家給洗了個乾淨出去。
更別提還有海量的棋牌賭博抽水,隱秘一點兒的搞搞房卡模式,本地化做到了每個縣級市,這在去年開始也被一鍋端了個乾淨。
這批換皮產品壓根都不需要遊戲策劃,玩家對遊戲的審美能力尚且初級,換皮產品在過去幾年就像亞洲鯉魚一樣制霸了一個個湖泊,吞下了一批批粗放的玩家。
而當政策收緊時,它們首先就沒有了活路,而其實玩家緬懷的也並非是這批流水線產物,而關心的是正經的遊戲行業,是不是還能有春天。
祛病如抽絲,過程會有些痛苦。
03.
“任何一部電影都是要盈利的,都是商品,如果我們對這個問題還羞羞答答的,那就沒意思了。”
——賈樟柯
賈樟柯有一個神奇之處,就是他的每一部電影都盈利。
2000年《站台》拍完之後,賈樟柯在小西天一家盜版DVD店裏瞎逛,老闆上前搭話:“有一個假科長的《站台》你要麼?”
隔天一大早,賈樟柯打車回了那家店,買到了自己無法公映的電影的盜版DVD。
電影被禁,自己買了自己的盜版碟,想想就心塞。
他的另一部電影《三峽好人》,任性地選擇了與當年最熱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同天上映,最終只拿下200萬元票房。
國內市場慘歸慘,但其實早在影片上映前,《三峽好人》就已經通過海外版權預售收回成本。這部片投資僅600萬元,卻銷售到了75個國家,版權收入高達4000萬元。
事實上,從第一部長篇《小武》開始,除了紀錄片《海上傳奇》,他指導的每一部電影,都是盈利的。
總體來看,賈樟柯的商業模式是“藝術片+電影節”,通過電影節打開影片的國際知名度,通過海外發行出售發行權,最終拿回了成本的同時還能賺上幾筆。
《小時代2》上映的時候,賈樟柯表達過對影院排片標準的不滿,而郭敬明給出的回應是:
“這個社會喜不喜歡賈樟柯,公眾選不選擇賈樟柯,這是民族的文化審美問題,它絕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改變的。我郭敬明今天就算不拍電影,所有人都看賈樟柯了嗎?”
時間挪到現在,所有人是不是都看賈樟柯了我不知道,但是郭敬明集結大牌和流量明星的《爵跡》虧得底褲不剩,而賈樟柯依然在海外掙錢。
出海同樣成了國內手遊廠商自救的辦法,就好比日本,人口不到美國一半,但是手遊的市場規模已經超過了美國,在氪金方面尤為大方。
但是同樣日本也有着超高的文化壁壘,有着強大的文化輸出能力,何況日本做遊戲的年代可比我們源遠流長,大家可不要相信豬場丁三石説出“民間高手任天堂”的鬼話。
可也正因為文化壁壘,日式手遊往往移植到中國往往水土不服,但沒想到迫於國內政策,國內廠商反倒衍生出了澎湃的出海自救的決心,以至於這一兩年像釘子一樣打進日本市場的手遊越來越多。
不管是《艦C》、《陰陽師》、《第五人格》還是米哈遊《崩崩崩》都開始出現在榜單之上,豬廠的《荒野行動》甚至一度成為日本的國民遊戲,流水近三億美金。
而騰訊的吃雞手遊《PUBG MOBILE》發行了全球上百個國家,在2018年第三季度,成為全球月活躍排第二的手遊產品。
我不知這一奇觀到底是政策制定者的智慧,還是根植於各位老闆心中的求生欲在奏效……
也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
04.
既然該管,寒冬期還帶來了別樣的生機,但是具體如何操作依然考驗着管理者的智慧。
今年,《大象席地而坐》在金馬獎上斬獲最佳劇情長片等三項分量十足的獎項,而29歲的導演胡波於17年10月,在北京東五環一幢樓的樓梯間裏自縊而亡。
胡波一畢業,就和女友住在北京東六環,每天的工作就是寫小説,這根本養不活自己,女友便跑路了。按照胡波自己的説法,一年裏出了兩本書,拍了一部藝術片,總共拿了兩萬的版權稿費,而電影一分錢沒有。
“女朋友跑了以後,隔了好幾個月寫封信過去,人回“噁心不噁心”,連螞蟻微貸都還不上,還不上就借不出。關鍵是周圍人還都覺得你運氣特好,CTMD。”
《大象》的拍攝成本只有76萬,拍攝時間25天,剪輯時間6天。投資少、時間短,劇本、拍攝、導演、剪輯,幾乎是胡波獨立完成,在更多條條框框的限制下,獨立電影的門檻將越來越高,再有情懷,也要吃飯。
獨立電影尚且如此,那獨立遊戲近況如何?
2016年6月2日,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一份《關於移動遊戲出版服務管理的通知》橫空出世,這份通知羅列了16條有關事項,千言萬語可以匯成一句話:遊戲需要獲得版號,沒有版號不得運營,不然按非法出版物查處。
當時的遊戲業哭天喊地,都以為自己的職業生涯迎來了黑暗期,因為當時一款手遊的開發週期差不多一年,以前找個好時機説上就上,但是從要求版號以後,那至少得早早提前三四個月用來先搞定一個提審包,用來給廣電總局審核。
這個提審包非常講究,首先我們會加上最嚴格的屏蔽字庫,字庫是一個txt文件有好幾MB,我曾好奇的打開看過,一句詞不單單有正常句式,還囊括了許多相近字的變種,搞得聊天頻道常常一句整話都很難講完。
而遊戲其他大部分的英文都會修改為中文,例如BOSS改成首領、WARNING改成警告。女性角色的大胸長腿能遮就遮,要是有飆血那就全改成綠色。很多還沒做完的功能,能屏蔽則屏蔽,只保障最小可玩的版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做出來的審核包,看起來就像放假回家和父母相處的你,不管二十老幾了平日裏和同事皮的不行,偶爾嘴邊還講講髒字,一過年回到了家,全得打碎了嚥下去,變成父母的手心裏的寶。
經歷過審核的修改、打回、再提交、最終拿版號,真的到了上線的那一天,市場環境早已變天。
而對於獨立遊戲團隊來説,這還沒到版號呢,《網絡出版服務許可證》就是難以逾越的障礙,只能乖乖掏錢找有資質的公司掛靠,更別提後面還有軟著、ICP證、文網文。
而時隔不到兩年,從3月29日以來,遊戲版號甚至已經完全停發了,大廠有餘糧和早早申請的版號可以熬過寒冬,甚至也有發行海外造血的能力,而獨立遊戲團隊則難以為繼,眼睛一睜一閉,腦子裏每天只有兩個字:省錢。
不過這事依然還有些許希望。
一是找大廠包養,交給大廠來發行。大廠要口碑,小團隊想活下去,調性相似,運氣好可以一拍即合。
二要麼是放棄中華文化內核,老老實實的做海外市場,在缺錢的寒風中苦中作樂,在小而美的定位上與國外產品搏一搏,走賈樟柯的路子。
05.
我曾寫過一篇《中國不配擁有好遊戲》,結果《古劍奇譚3》上了,有人問我臉被打的狠不狠。
其實我非常希望有一天,玩家拿着Steam榜單上各路國產遊戲過來打我的臉,説:“你看看這些遊戲不都好遊戲嗎!”然後我仔細一看,這些遊戲各個賺得個盆滿缽滿,玩家揮着錢用錢投票,把好遊戲買爆。
我對着這些金閃閃的大作名字,不由得落荒而逃,喃喃自語:想不到,中國的好遊戲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然後像羅胖子一樣猛扇自己幾個耳光。

然而事實上,就好比《古劍奇譚3》,99塊的售價,還有一幫人説售價太高,如今讓玩家用錢投票,大家也更願意花328氪幾個“免費遊戲”的皮膚。哪怕古劍3是個好遊戲,而我們連他們下一代的研發費用都養不起。
真的哪天有人不想賺錢,全靠情懷幾千萬砸下去出來了個好遊戲,但是你有想過玩家您配嗎?
作為一個遊戲從業者,國產遊戲能做賺錢又賺口碑,扇自己幾個耳光有何足掛齒呢。
“這個社會喜不喜歡好遊戲,公眾選不選擇好遊戲,這是民族的文化審美問題,它絕不是某一個人能夠改變的。我今天就算不做換皮、馬甲、流量遊戲,所有人都玩好遊戲了嗎?”
很可惜話雖然放在這裏,我卻難以辯駁。教育玩家和培育市場的路阻且長,需要時間和教訓,正所謂吃虧是福,吃一塹長一智,總有一天還是會有田野與遠方。
「
我是從業多年的遊戲策劃
在這個複雜多元的世界裏
帶你以設計者思維看世界
」
公眾號|島上十點 (BBfre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