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狗十三》,致那些不願隨波逐流的人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4899-2018-12-09 08:26
本文授權轉自玩兒電影(ID:wan2movie)
作者:灰狼
《狗十三》的海報上一個女孩的影子映在斑駁的牆壁上,牆皮已經腐朽脱落,露出墓塚氣味的磚塊。
女孩的影子上有個蝴蝶結,應該是正青春的年紀,影子旁邊有一張被揉爛發白的尋狗啓事…
被埋葬中的青春,是每個人的影子。
這個女孩是電影中的異類,而我是生活中的異類,不光在這個網絡世界,也在現實生活裏。
只有異類能對異類惺惺相惜,產生強烈的共鳴感。這一次,讓我產生這種共鳴的是張雪迎和她扮演的李玩。
從張雪迎飾演的李玩臉上我看到了苦難,這是不甘也是不屑,是憤懣也是嘲笑。
世界就這樣了,沉重地讓人喘不過氣(就像那個被抬出門的送往精神病院的鳥人胖子),卻也輕飄飄地算個屁。
她就那樣喜歡物理,誇張地吃麪,放縱地喝酒,瘋狂地滿街找狗…
這個狀態是特別準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對,這可是14歲的張雪迎啊,就交出了能秒殺過往數屆金馬影后的表演。
尤其是吃狗肉的那場戲,彷彿吞下了整個世界的餿味,我不覺得這場戲意味着和解,在我看來她永遠不會和解。
她是一面鏡子。
從她的身上,我看到了我的朋友,我尊敬和愛慕的人,還有作為社會人的我自己。
影片中的李玩來自一個重組家庭,寄宿在爺爺奶奶家。
表面上看,這一大家子人沒什麼太大的矛盾,爺爺奶奶爸爸對她都夠好,繼母也沒表現出對她的任何刻薄,但她就是不喜歡。
這種不喜歡就像金庸先生《白馬嘯西風》末尾的金句,一個女性的細膩和堅強每每讓人心嚮往之,但更重要的還是這種不合作的態度——
塞外,曾經是武俠小説的純淨烏托邦,中原卻絕非淨土,充滿了爾虞我詐和弱肉強食。
對李玩來説,她完全可以識時務地融入這個家庭,並且感覺到那種“和諧家庭”的社會性快樂,但她還是選擇了不合作。
換句話説,她代表了所有在這個浮誇利己主義社會里,遊遊蕩蕩的不合作分子,也就是清醒的獨立知識分子。
比如電影中就有好幾個細節,能看出李玩和革命年代長大的父輩之間有巨大的鴻溝——
果靖霖飾演的父親不知道女兒不喝牛奶,但會逼她喝酒;名義上是為女兒的成績慶功,實際上無非是藉機盤算自己的生意經。
觥籌交錯的是油膩的中年老年男性,他們口口聲聲讀古典,一開口竹杖芒鞋逝者如斯夫,卻也不過是附庸風雅的矯揉造作。
這些人看起來精明油滑,把人生過成了生意場和明暗規則兩條線,但論及時間生命和真愛,他們一無所知。
都説小人之交甘若醴(甜酒),但這酒桌文化擺了幾千年,還成了禮儀之邦的好客象徵了,想想也挺諷刺的。
我曾經異常厭惡這樣的酒桌聚會,尤其是和一些不熟悉、不喜歡的人例行公事,大家説着毫無誠意的客套話,拼命灌酒,既傷身又浪費生命。
很多時候,我和李玩一樣,都跟在座的人擺個臭臉,被當成異類。
換句話説,我從來都拒絕合作(至少精神上如此),所以我也特別能感受到李玩在想些什麼,在做些什麼。
這個社會大多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軟硬兼施地讓你合作,讓你進入某某大家庭,讓你見人説人話見鬼説鬼話,直到變成一個合規矩的人。
德國作家、哲學家瓦爾特·本雅明曾説過,循規蹈矩、隨波逐流,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腐蝕一個社會階層了。
這種“合作”就是一種規訓與懲罰,是赤子之心的閹割器,獨立精神的絞首架。
一般來説,大部分人都會選擇跟這個世界和解,然後慢慢變成他們自己討厭的人,變成所謂的油膩中年——
看起來光鮮練達,閃爍着成功學的光芒,但可能他們的靈魂已蒼老得讓人可怖。
因此,剛硬的不合作就成了對抗這種蜕變的唯一方式。不合作的人,才是鑿入這個密閉透風的鐵屋子的一柄利斧。
有人會選擇以死亡來對抗,還有人會選擇精神對抗,日復一日地遊離於秩序之外,選擇各種不合作,踐行着自己的西西弗斯神話。
無論選擇哪種對抗的方式,他們都forever young。
電影中的李玩屬於後者。
雖然生活的逼迫軟硬兼施,以親情之名的招攬,還有以父愛之名的責打輪番轟炸加諸其身,但合作永遠沒有可能。
這是一個有清醒的年輕人,她有知識分子的態度,有自己的lifestyle,有自己的判斷力,還保持着那份童真。
但生活總是待人不公。
你的能力無法轉化成社會生產力,而社會資源的分配又總是很詭異,就像啥事都不懂的弟弟總是備受寵溺,而思維獨立的姐姐卻被放到邊緣,被當做一條狗。
最值得玩味的是當李玩的狗丟了之後,後媽給她買了條新狗,並且聯合全家人集體統一口徑説新狗就是原來那條狗。
這種集體編織的謊言,是影片的關鍵詞——偽善(hypocritical)。
就像《楚門的世界》裏那樣,用整個巨大世界的攝影棚,製造出生活世界的幻覺。
《楚門的世界》
電影,通常是這個巨大攝影棚和生活幻覺的一部分。
最典型的就是粉飾、包裝和強化這種幻覺的電影,它們就是黑豬血和地溝油。
還有一種則是硬核現實主義的,致力於揭露這種幻覺的電影,也就是堅守着知識分子思考和使命的真正意義上的作者電影。
《狗十三》就是這種現實主義的素描。
影片導演曹保平雖然是以風格化的類型片為眾人所知,但他身上還有一個標籤:第六代。(雖然沒有被歸入第六代譜系,但從年齡世代上來説,他仍可被視為第六代的一員)
曹保平
這也是為什麼曹保平能在自己的影片中一貫保持着一種懷疑論和不合作的知識分子態度。
所以他的主角幾乎都是和社會不合作的異類邊緣人——
《光榮的憤怒》中的葉光榮、《李米的猜想》中的李米以及《烈日灼心》中的三兄弟,幾乎都是在窒息中對抗整個世界。
但無論這些人的身份職業和階層如何,他們至少都還帶着對這個世界的深度思考。
可能有觀眾會覺得焦華靜寫的這個劇本看起來格局太小,也缺少類型元素,但不能否認的是,曹保平和焦華靜對影片的主題重心把握的極好——
不是李玩病了,而是她的家庭和整個社會病了。
清醒的人自然清醒,沉睡的人依然沉睡,人如此狗亦如此。
電影裏兩隻都叫愛因斯坦的狗形成了一組平行鏡像,也讓影片的最後一幕耐人尋味:
當李玩和表姐在街頭再遇第一隻愛因斯坦,它已經不認得之前的主人,而李玩也輕描淡寫地放棄了它——
她的認同早已遷移到另一隻愛因斯坦,那隻被視為壞狗的異類,已經在不合作中絕食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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