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遷最後一部小説集:文字是我一個很安全的出口_風聞
未读-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2018-12-09 08:40
深讀第41期,第55屆金馬獎的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劇情長片兩項大獎,頒給了青年導演胡遷的處女作《大象席地而坐》。
胡遷上一次被大眾注意,是2017年他在北京家中自縊身亡。
《大象席地而坐》這部長達4小時的影片,全片呈現出胡遷所觀察到的各種社會暗面,迷茫彷徨的青年人,頹敗墮落的中年人,無所依靠的老年人,以及當下每個人相似的、凌亂無序的生活。
在胡遷去世後,人們樂於勾勒一位貧困失意、被電影圈商業規則壓迫的青年創作者形象,以此來批判社會的浮躁與功利。但這樣的猜想,或許有些誇大其實,與其喟嘆“英才早逝”,不如到胡遷的創作中去了解他想表達的內容。
在電影之外,胡遷還寫小説,生前已出版了《大裂》和《牛蛙》兩部作品,離世前留下的一組文學作品結集成《遠處的拉莫》,也於近期出版。
**對胡遷而言,文字是一個很安全的出口。**在他荒誕、矛盾、灰暗和凝重的文字中,他描述的是當下人們的行為、存在感、無法解決的自我,以及他們的反思。
對於文學帶給他的安全感,胡遷曾在一次採訪中這樣説道:“文學指向真理,裏面有‘生與死之間的是憂鬱’,有純粹的美感,不論敍述得有多麼複雜和灰暗,它都呈現着一種恆久的人類存在狀況。
他把領帶紮好,又扯了下來。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一個普通的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數不清的毛孔浮在鼻子上,不知道里面塞着什麼東西。
他有一個妻子,每個人都有一個妻子。現在她躺在牀上,棉被的一角摺疊了起來,露出腹部長條形的脂肪。但他責怪不了這件事,他的腹部也有,不止一條,三條蘿蔔粗的脂肪擺放在那兒,永遠不會動,也永遠不會小,至少這輩子不會。
他還有一個七歲的兒子,肥胖掌控着他們全家,當他説你去跑會兒步吧,他的兒子會説你為什麼不跑,他説跑步會對你非常好,他的兒子會説那也對你很好但你為什麼不去跑?他曾經買了一整套跑步用的東西,速幹短褲、背心、跑鞋、套在胳膊上的包。他穿戴齊全後走到馬路上,不知道怎麼跨出第一步。
| 作為導演的胡波(胡遷原名)在思考劇本,來自微博@潘圖
所有的路燈都開着,遠處的樓房看起來距離有幾公里,但所有的事物都那麼遙遠。他走回家,把那些東西都扔進衣櫃裏,等着第二天,他的妻子罵罵咧咧:你又搞亂了我的衣櫃,你又搞亂了我的鞋櫃,你所有東西都放在不該放的位置,你的兒子已經胖得走不動了,他又打了一個同學……
他會坐在辦公室裏,桌子上擺放着成疊的廣告提案,年輕人自信滿滿地把他們的想法打印出來,堆到他的桌子前。他還會走到會議室,那些被捏得變了形的礦泉水瓶,那些沾着手汗的筆,幕布上投放着PPT,一個人的頭髮被投影照出幾塊清晰的色塊。
他的兒子在學校的操場上站着,所有的運動鞋都貼在塑膠跑道上,幾個人在教學樓下打着籃球,他的兒子同他一樣不知道怎麼跨出第一步。
他們已經不會行走了,即便在去旅行的時候。他們一家人來到了柬埔寨,一片歷史悠久的廢墟,只允許穿長褲。他找到一塊大石頭,在那陰影裏坐了下來,但還是滿頭大汗。
在機艙裏,飛機上提供的食物吃不出味道是因為氣壓。而坐在這裏,所忍受的一切,也許也都是因為氣壓。只有氣壓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時,人類才會沒有問題,眼前才會沒有任何障礙,但只要氣壓不是這個數字,就隨時隨地都可以感覺到肚子上的那些脂肪在生長。
他沒有去公司,而是去了理髮店。
你想怎麼剪?
短三公分。
短三公分不會好看。
那為什麼還要問我?
想剪成什麼樣呢?
短三公分。
好,好。
**接着他聽到梳子和剪刀碰撞的聲音,梳子每抓起他一縷頭髮,他都更睏倦一些。**所有細碎的模糊的聲音都讓他更放鬆,他無法忍受清晰的聲音:鼠標點擊聲、公司裏穿梭來去的高跟鞋聲、辦公室開關門聲、他妻子的説話聲、他兒子的大笑聲——他總是在笑,他只在得不到想要的東西的時候才哭。
突然,他大叫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回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裏的頭髮擋着了。
他從地上撿起自己的一截耳朵,彎腰的時候,血順着顴骨流到鼻子上,每個毛孔都在吸收這條紅色。等他直起身體來,血又流到嘴裏,他吐了一口。
真的對不起。我真的沒看到,它擋着了。我去叫經理。
經理會縫耳朵嗎?
那怎麼辦?叫救護車?
救護車是給行動不便的人。
那我們去醫院,我去給您拿紙。先包上,毛巾可能會有細菌。
他捧着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最初是不是有温度,但現在已經涼了。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捧過除了指甲和頭髮外身體的任何一部分。現在他手心裏有血,上面擺放着一小截耳朵,是耳朵最上面的那部分,軟骨的切面非常白,整個形狀像船。
實習理髮師找來了很多紙,慌張地去擦拭他的臉。他焦躁地抓過那些紙,捂在耳朵上,雖然疼痛,但他不想脖子那兒繼續積聚東西,衣領繼續變得紅豔。
這樣我會算什麼?會算故意傷害嗎?
你他媽快去找點冰塊兒。
店裏沒有。對了,我在冰箱裏放了飲料。
實習理髮師取來了一罐可樂,他把這小塊兒耳朵貼在鋁罐上,用衞生紙整個包起來。他站起來,推開理髮店的門。實習理髮師跟在他身後。
跟着我幹嗎?
我跟您去醫院。
我自己去。
我跟着吧。
我自己可以去,你跟着有什麼用?
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了。讓我跟着您吧。
你不要跟着我,你什麼都做不了,但我快死了。
是我的失誤,對不起,對不起。
他看到這個年輕人急得快要哭出來,五官擠到了一起。他加快了步伐,但理髮師仍跟在後面,焦急地搓着手。他用舉着可樂的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並把理髮師攔在車外面,把門迅速關上了。
去最近的醫院。他説。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着他,他用端着可樂外的另一隻手捂着耳朵,衞生紙已經透出紅色。
耳朵怎麼了?
被剪掉了。
他看到司機轉過臉去,盯着前方。
你是不是在笑?把後視鏡掰過去,不要讓我看見。
我沒有笑,很疼。
是啊,很疼,拔一根頭髮也很疼。
耳朵很脆弱,冬天一碰就很疼。
對,所以快一點。
他看向車窗外。報紙上説,斷掉的手指只要在幾個小時內接上就沒事兒,會損失一些靈活度,但至少手指不需要動。所以現在只要做好耳朵的保温,不知道這罐可樂可以堅持多久。
把空調開到最大。
好。
冷氣聲蓋過了發動機聲。冷氣也會有點作用。他的汗水隨着冷氣開始變黏。他想起自己去理髮是因為這些頭髮覆蓋在後腦勺,像一層毛毯,即便只在陽光下走幾步,都像裹在毛毯裏。
這他媽可太好了。他説。他看着前面已經排了一長串的車,根本看不到紅綠燈。司機回過頭,關懷地看了他一眼。
又是一輛車擦了另一輛車,然後這兩個人要為了他們的幾毛錢在這裏耗一年。
他氣急敗壞,只想罵什麼。他不能罵他的妻子,那個女人更要命;他也不能罵他的兒子,他的妻子守護着他的胖兒子,當他們倆站在一起時,像買了一個籃球又贈送了一個小皮球。他的妻子站在洗漱台前洗臉,彎腰時兩塊臀部擠壓出一條溝壑,這條溝壑每天都把他的生活劈成兩半兒。
車裏雖然開着冷氣,不過冷氣吹不到的位置也通通像在蒸鍋裏。
要等多久?
不知道,我挑了條平時不太會堵的路。
這就是不太會堵嗎?
我可預測不到。
對,兩個垃圾把車停路中間,他們都損失了幾毛錢。
我也想把你快點拉到醫院去。
此時坐在這裏的每一秒,都令他更憤怒,他的耳朵每一秒都在奔向腐爛。那些微生物、那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微生物正一起撲向他的耳朵,它們乘上這艘船並侵蝕着。
當後面有人狂摁着喇叭,他再也聽不下去了,推開了門。
你還沒有付錢。
你欠我的更多。他吼着朝前走去。
從手機地圖上,他找到最近的那家醫院離這兒還有兩公里,現在陽光已經徹底鋪散開。汽車並列在一起如同烤爐裏的金屬導管,炙烤着一切。他沿着這三排汽車急匆匆地向前走着,又想起自己的車還停在理髮店門口,幸好沒有開車,幸好他得用一隻手捂着耳朵,不然衞生紙會掉下來,所以不能開車。是啊,這是多麼的幸好啊。
衞生紙蓋住了他的太陽穴和半張臉,暖烘烘的,汗水把脖子上已經乾涸的血又沖刷開,他扯開了衣領,把外套脱下來扔了。他的妻子會責問他這昂貴的衣服去了哪兒。去了那條把他的生活分成兩半的溝裏了,就去了那兒,快去找吧,好好找找。
在他路過那個十字路口時,他還想看看究竟是哪兩個人站在馬路上吆喝,但沒有看到,來自十字路口的車就是堆到了一起,沒有剮蹭,就是堆在一起,沒有任何理由,也看不到維修的道路標示,看不到叫囂的人,只是所有車都行駛不了。看看吧,太好了,沒有緣由的好。
他終於到了醫院,奔向門診。
我的耳朵在這裏,我想把它接回去。
慢慢説。
我想把我的耳朵接回去,我帶來了。
你耳朵怎麼了?
被剪掉了。
但是我們這裏好像做不了這樣的手術。
這裏不是醫院嗎?
這裏是附屬醫院,我們的外科部做不了再植手術。
太好了。
什麼?
那哪兒能做?
最近的綜合醫院在東邊兒。
我家就在東邊兒。
那是最近的綜合醫院。
他走出了醫院,那些汽車一動不動,他不知道該怎麼走去東邊兒那家醫院,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理髮,又是因為頭髮蓋在腦袋上很熱。他給自己的妻子打了一個電話——除了這還能做什麼呢?
我現在在醫院。
你怎麼了?
我的耳朵被剪掉了。
被什麼剪掉了?
被理髮的,我去理髮,他不小心剪掉了我的耳朵。
你不該在公司嗎?
但我臨時決定去理髮,太他媽熱了,太熱了。
那現在怎麼辦?你不去上班卻去理髮。
我真想把你和你的兒子還有整個家都一把火燒了。
他掛掉了電話,繼續面對着長長的擁堵道路。他看到有人騎着自行車,他去路邊開了一輛共享單車。衣服已經扔了,沒有口袋放他的耳朵,他只好把可樂罐放到車簍裏,但車簍的空隙有點大,好在還漏不下去。他騎上車,朝着東邊兒駛去。他同時通知了妻子一會兒去醫院。
沿着車之間的縫隙,他根本騎不快,只能不停用手轉着車鈴。他已經有十年沒有騎過自行車,現在為了耳朵,他必須儘快穿過車流,但車流一動不動,其他的小路也被行駛緩慢的電瓶車和自行車擁堵着。到處都塞滿了東西,每個地方都塞滿了東西,就是這個地方。
過了一刻鐘,他終於駛出了這條路,可以用正常速度騎車,他準備等機動車道狀況好點的時候再攔一輛出租車。他終於放鬆了一下,不再焦慮地按着車鈴。
但他才舒服沒幾分鐘,可樂從車簍裏滾出來,被自行車前輪上格擋了一下,朝着馬路中間滾去。
他看到衞生紙展開了。衞生紙裹得很厚,所以沒有貼在濕漉漉的可樂罐上,它們均勻地鋪展開,他的耳朵,以及一小片血,就這麼被一輛摩托車給軋了過去,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那輛摩托車就倏而不見了。他從自行車上下來,去撿自己的耳朵。
等他拿起來的時候,前後有人看他在做什麼。他的耳朵已經被磨損掉一半皮膚,同時變形了。他不知道為什麼軟骨也會變形,但這個耳朵就是這樣了,瀝青馬路路面擦掉了皮膚,抹掉了一層肉。這讓他重新回到了被剪刀鉸動的疼痛中。
他回頭,看着漫長的車隊,有人在瞄着他,他找不到那輛摩托車,也不能咒罵誰,後面的電瓶車不停地摁着電鈴駛過去。
過了會兒,他的妻子開始打電話,他一個也沒接。妻子大概已經到了醫院。
**他從路邊的一個小門裏進去,走到公園的一個廣場上,坐在那兒。**他把耳朵包上衞生紙,放在褲子口袋裏。現在他已經不去管頭上蓋着的傷口了,大概已經不再流血了。
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感覺氣温持續升高,周圍在日光下像成片的馬賽克,恍惚而燥熱。他坐在樹蔭下,路過的人看到他的樣子,以為他剛跟人打了架,紛紛走開。
也就是在他低着頭,並且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的時候,他也許看到自己的耳朵上做了一個假體,反正看不出來真假,而平時也不會用到那塊耳朵。這時,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走了過來。
她穿着淡黃色的裙子,上面有卡通的圖形,是一張熊臉。她歪着腦袋看着他。
你打架了嗎?
他抬起頭,看着面前的女孩。
沒有。
那為什麼流血了呢?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受傷了?
我知道,我的耳朵被剪掉了。
在哪兒?
他看着小女孩。
在我身上。
小女孩靠近了一點兒,盯着腦袋上他殘缺的耳朵,不過她並不害怕,又朝前走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點。
她掀開自己的頭髮,露出耳朵。
你看我的耳朵。女孩説。
他看着女孩黑色頭髮下露出的小巧耳朵。
跟你的不一樣。她説。
是啊,我的被剪掉了。
我的是完整的。
對,你的是完整的。
完整的更好看。
説得太好了。
那你的耳朵在哪兒呢?
你會害怕的。
耳朵沒什麼可怕的。
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耳朵,伸出手掌。女孩湊過來,盯着他的手心,皺着眉。
像一艘帆船。她説。
是嗎?
我畫過一艘帆船,跟它很像。
他看着女孩皺着眉頭的樣子,有一瞬間他感到一絲失落,甚至忘掉了對那輛摩托車的憤恨。女孩坐在了地上。他挪了挪位置。
不要坐在地上。他對女孩説。
為什麼?
地上很髒,也很涼。
一點兒也不涼,很燙。
女孩站起來,坐在他旁邊。他把耳朵收起來,放進口袋裏。他不知道現在留着這塊已經毀壞的肉有什麼用。做個標本掛起來?泡進福爾馬林裏?太噁心了。
我喜歡帆船,但我只坐過公園裏的船,它們長得像鴨子,不是帆船。
以後你會坐上帆船的。
所有人都這麼説,但你坐過帆船嗎?
沒有,我只坐過輪船,沒有坐過帆船。
對啊,你也沒有坐過帆船,但你比我爸爸還要老。
從背後的樹叢間吹過來一陣涼風,如同一隻冰雪的手撫摸了他的脊背。
你快走吧,你爸爸要找你了。
他才不會找我。
反正會有人找你。
不會的,他們在吵架。
在哪兒呢?
在家裏,他們在家裏吵架,我就跑出來了,他們不會找我,我會自己回家。
以後他們吵架你也要待在家裏。
為什麼?
你會被帶走,裝進麻袋裏。
那是騙人的。你被裝進麻袋裏過嗎?
沒有。但不代表這是騙人的,很多人被裝進麻袋過。
我爸爸媽媽也沒有,你也沒有,我也沒有。
那只是我們比較幸運。
但你沒有了耳朵。
只是沒有了一部分。
他開始想一個人清靜會兒。
他們吵架,有時候會打架,會摔碎很多東西。女孩説。
他回憶自己的童年,但已經忘記了。他的父親在幾年前去世了,他已經忘記那蒼老的身體在他的童年與誰爭吵,又或者對他説過什麼。
小女孩伸出手掌,沒有小指和半截無名指的手掌。他看着這小巧而白皙的手。
我沒有手指,但你沒有耳朵。她説。
他突然感覺到一陣酸楚。當他看着這小女孩,她也睜大了眼睛望着他,時不時瞟一眼他的耳朵,又迅速把眼神收回來。這太令人難過了。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耳朵還是因為什麼。
不過你的耳朵像一艘船,你可以帶着它去坐帆船。
我從來沒有坐過帆船。
我也沒有,但我長大了會去。
女孩把手收回來,放在椅子上,雙手撐着,看着前面。
他們坐在這裏,很快,他開始平靜下來,但他知道,煩躁會在很短暫的時間之後就又重新席捲而來,所以現在尤其珍貴,珍貴得像沒有被車輪軋過的耳朵。
我要走了,如果他們吵完了發現我沒在房間裏,就會來找我。
他們會怎麼樣?
會接着吵。
那好吧,你走吧。
女孩站起來,衝着他笑笑。
再見了,沒有耳朵的叔叔。
再見。
女孩走後,他又坐了一會兒。
當他感覺口渴的時候,站起來,離開了公園,外面的車流已經不再擁堵。他攔住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開往醫院。他到達醫院時,他的妻子正低着頭坐在大廳裏。他想起自己肥胖的兒子,當他同妻子吵架時,兒子會笑着看着他們,他一直覺得這件事令人厭惡透頂,現在也是。
當妻子走向他的時候,看到他臉上一半全是血。她並沒有高亢地説什麼。他們走向掛號室。他預料到這半截耳朵已經不可能再接回去了,也預料到此刻,在某個港口,一艘帆船起航,上面會坐着對事情充滿期待的人,也許會有一個孩子。
本文所選片段摘錄自《遠處的拉莫》,胡遷著,2018年11月由譯林出版社出版,已獲得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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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Cellur
圖片來源 = 《大象席地而坐》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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