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做人—— 共產主義者的初衷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8-12-09 10:58
電影《毛澤東回韶山》裏,有一個令人難忘的鏡頭:
毛澤東在湖南一師上學,暑假回韶山探親。要開學了,村路上,毛澤東的母親堅持送兒子走過一程又一程。終於毛澤東叫母親不要送了,道別一聲,自己大步朝前走去。拗不過兒子的母親停住了腳步,望着彎彎山道上那個高大倔強的背影,揮着手喊出了一聲:
“崽伢子,記得,要好好做人哪!”
毛澤東回過頭,也大聲喊道: “記得咧,娘!”
“好好做人”的毛澤東,就這樣離開了韶山沖,一步步走向了他那四海聞名、五洲震盪的波瀾壯闊的偉大人生。
影片中的這個鏡頭,是否真有其事,不得而知。但毛澤東在《祭母文》中對母親的回憶,有“病時攬手,酸心結腸。但呼兒輩,各務為良”的句子。所謂“但呼兒 輩,各務為良”,就是“一心叫孩子們好好做人”的意思,可見“好好做人”的確是毛澤東的母親對他的一貫教誨。這種教誨,毛澤東也確實是銘記在心,永志不 忘:毛澤東在給朋友的信中曾經寫道:“世上有三種人。損人利己的人;利己而不損人的人;可以損己而利於人的人。我母親正是最後一種人。”1936年,毛澤 東在保安對來訪的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回憶過母親勤勞善良的品格和同情貧弱的思想對自己的影響;毛澤東的警衞員李銀橋回憶,轉戰陝北的時候,有一次聊天談 起各自的母親,李銀橋説自己的母親信佛。毛主席問他:“對你母親信佛,你怎麼看?”李銀橋説是迷信,毛主席卻對他説:“其實我們兩個很像的呢。你母親信 佛,我母親也信佛。信佛的人心善哪!…….”
而在中國幾乎家喻户曉的,是毛澤東在《紀念白求恩》一文中的一段話:
我們大家要學習他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從這點出發,就可以變為大有利於人民的人。一個人的能力的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脱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誰能説:這段話不是對“好好做人”四個字最經典的闡述呢?誰能説,在寫下這段話,講出這段話的時候,毛澤東心裏,沒有想到母親當年“好好做人”的殷殷叮囑呢?

(白求恩)
作為一名思想政治課教師,不少學生甚至同事都曾經問我:“你何苦還要講什麼共產主義理想呢?這對我們有什麼意義呢?”
我説,除了我們教科書上講到的那些重大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好好做人”。
《共產黨宣言》曾經明確宣告,我們要建設的是這樣一個社會,其中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前提。“每個人的自由發展”,通俗地講,也就是每個 人能夠不受阻礙地“好好做人”。因此,在馬克思主義產生以後的歷史時代裏,凡是真正想“好好做人”的人,都會通過不同的方式走向共產主義理想,都會在不同 程度上接近共產主義理想;而背棄這一理想的人,或者對這一理想毫無追求和嚮往之心的人,則往往連“好好做人”都做不到。
有人説:“我不信共產主義。”我問:“那你信什麼呢?”結果,沒有答案。
有人説:“我不想為什麼遠大理想而奮鬥。”我問:“那你為什麼而奮鬥呢?”回答是:根本不想奮鬥。
有人説:“我不想當一個共產主義者。”我問:“那你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回答是:從未認真考慮過。
不難看出,很多人在放棄他們認為“空洞”的遠大理想的時候,同時也就放棄了“好好做人”。——當然,有的人可能覺得:即使沒有那麼遠大的理想,我還是可以 好好做人,做一個正直的人、善良的人、樂於助人的人,等等。但問題在於,我發現,這種正直、善良、樂於助人,往往會比較模糊、狹隘,而且往往是堅持不到底 的。比如,在一定的社會條件下,怎麼做才是正直的,才是善良的?樂於助人,究竟是指的在什麼事情上幫助別人?我們應該幫助的又是些什麼人?這些問題,如果 沒有對社會發展的一種宏觀把握以及建立在這種把握上的一種理想作為支撐,是難以回答的。而對這些問題如果不予思考和回答,我們“好好做人”,往往就只是一 廂情願的自我安慰,甚至會因為不斷地事與願違,而導致我們連“好好做人”都不再認同。
很多人反感“共產主義”,是因為感到這些概念與自己的生活毫無關聯,顯得十分空洞、遙遠。其實,看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具有共產主義理想,並不是看他是否成天 把“共產主義”之類的口號、詞句掛在嘴邊,而是看他是不是真的具有共產主義者的品質和情操,更具體來講,就是看他在“好好做人”這個最樸實、最根本的問題 上,有着怎樣的認識,作出了怎樣的努力,達到了怎樣的境界。
1937年10月,在革命聖地延安,發生了震驚一時的“黃克功事件”:抗日軍政大學隊長,經歷了井岡山和長征鬥爭,戰功赫赫的紅軍旅長黃克功,因戀愛逼婚 不成,開槍殺害了陝北公學的年輕女學員劉茜。這一事件的起因,從事發前劉茜給黃克功的一封信中可以看出端倪:
我希望我的愛人變成精神上的愛我者。
我希望你站在朋友或愛人底地位來指導你的小妹妹,能吧!?--告你,一個人,不!就直接説我,愛情不是建立在物質上的,而是意志、認識的相同,你不應把物 質來供我,這是我拒絕你送我錢和用品的原因,希望你不要那般的來了,你無形中做了侮辱朋友的行為,不管你如何的用心。
就是夫妻在合理的社會制度中,互相的經濟也是各不依靠而是幫助,你認清點!!
我們都有戀愛的自由,誰都不能干涉對方交友!你或者在驚奇吧?朋友!這話是從正確的理論書上得來的。
最後,她寫道:“這錢嗎?假如你愛我,就不應給我,請你給前方戰士用好了! 我們還是講講廣義的愛吧!整個國家的生死存亡擺在眼前,四萬萬多的同胞正需要我們的愛哩,你説是嗎?你愛我嗎?而你更應愛大眾!——這是我的點許希望。”
讀 了這封信,我們不難看出,這位投身革命的女青年,是怎樣看待自己的愛情的;我們也不難看出,這封信對愛情的看法,從頭到尾貫穿着一種“好好做人”——有追 求、有尊嚴地做人——的強烈願望:要有共同的理想和志趣;要平等,而不是要有地位的尊卑之別;要自由自願,而不是要挾強迫;要有思想的溝通,而不要以金 錢、物質為誘餌來邀買和交換。我們在這裏不談政治,不談其它的大道理,單就這種"做人"的尊嚴而論,把這封信和當今社會許多人對婚姻愛情的想法和做法來比 較一下吧,境界孰高孰低?哪一種想法和做法,才是一個人,一個真正有人格的人所應該有的?我們也就不難理解,那些追求“好好做人”的前輩,為什麼最後會選 擇共產主義道路——因為他們認識到:這條道路的實質,説到底,就是去破除妨礙自己和他人“好好做人”的一切社會枷鎖,讓大家都能活得像個人的樣子。
但是,黃克功這樣的人的出現,也説明,即使在革命隊伍內部,即使口頭上把“理想”、“主義”的口號喊了多少遍的人,內心裏並不一定真正明白什麼是“好好做 人”,而這樣的人就往往墮落為革命隊伍裏的罪犯和叛徒。所以,毛澤東在給陝甘寧邊區高等法庭審判長雷經天同志的信中寫道:
“黃 克功過去鬥爭歷史是光榮的,今天處以極刑,我及黨中央同志都是為之惋惜的。但他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以一個共產黨員、紅軍幹部而有如此卑鄙的,殘忍的,失 掉黨的立場的,失掉革命立場的,失掉人的立場的行為,如為赦免,便無以教育黨,無以教育紅軍,無以教育革命者,並無以教育做一個普通的人,因此中央與軍委 便不得不根據他的罪惡行為,根據黨與紅軍的紀律,處他以極刑。”
“如為赦免,便無以教育黨,無以教育紅軍,無以教育革命者,並無以教育做一個普通的人”——毛澤東在這封信裏並沒有講多少高深的理論,多少大道理,他所表 達的,仍然是對“好好做人”這個最本質問題的關切。從他這封信的邏輯順序可以看出,只有想要“好好做人”的人,才會想做一個革命者,一個紅軍戰士,一個共 產黨員。好好去做一個人——這是共產主義理想的基本出發點,也是共產主義理想的最終歸宿。

(毛澤東就黃克功案件給雷經天的信)
宏偉的理想、遠大的抱負,其發端往往非常樸實:白求恩其實本來並不想當共產主義者,他是想好好做人,好好做一個醫學專家,解除病人的痛苦,是當他發現在資 本主義制度之下,即使醫學已經進展到了可以消滅許多惡性疾病的地步,但是窮人仍然看不起病,仍然因為一些可以治好的病而大批死去,而他周圍的社會對此居然 習以為常的時候,他要改變這個荒謬的社會,才走向了共產主義;來華工作了一輩子的美籍畜牧業專家寒春(Joan Hinton)本來也不想當共產主義者,她是想好好做人,好好做一個核物理專家,探索物理世界的奧秘,是當她親眼看見紀錄片中屍積如山的核爆炸現場,明白 了先進的科學技術掌握在少數壟斷資本家手裏,完全可以變成全人類的災難的時候,才來到中國,為建設一種新的社會而服務、奮鬥;埃德加·斯諾在陝北也採訪過 很多投奔紅軍的知識分子,他們有的是醫生,有的是電氣工程師,有的是無線電專家,有的是教育學家,有的甚至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問他們為什麼來參加這支“土 匪隊伍”,他們都會告訴斯諾,他們本來只是想好好做人,在自己的領域好好工作,心不虧氣不虛地活下去,但是在不合理的社會里,他們沒有辦法“好好做人”, 因此當起了“紅色羅賓漢”,走上了革命道路。許多加入了紅軍的國民黨俘虜,當再次被敵人抓住的時候,被問道:“共產黨給了你們什麼好處,你這麼死心塌地跟 他們走?”回答往往是:“因為我在那邊被當人看,活得像個人樣!”

(寒春在陝北)
著名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喬治·盧卡奇在《共產黨的道德使命》一文中實際上表達了這樣的思想:共產主義運動不僅是一種暴力運動,經濟運動,還是一種教育 運動。斯諾在採訪了中國蘇區以後也發現:中國的共產主義運動帶有非常強烈的知識分子教育羣眾和自我教育的性質——毛澤東思想之所以在西方的許多進步知識分 子中激起那麼強烈的共鳴,與這一點是分不開的,因為他們認為,毛澤東對政治和經濟問題的關心,總是和對“人”的問題的關心緊緊聯繫在一起的。
人並不是只有一大堆物質慾望的“消費者”,只需要用物質去滿足、去引誘,去討好。物質的東西,經濟的東西,政治的東西,歸根到底都是讓人們能夠“好好做 人”的手段或條件。馬克思主義者提倡革命,提倡階級鬥爭,不是因為他們就特別暴烈,而是因為他們發現,在私有制條件下,物質財富並沒有幫助大家“好好做 人”,反而成了一部分人奴役大多數人的手段,並因此成為了大家病態地狂熱地追求,以致於解構了一切人文價值的拜物教偶像;科學技術沒有幫助大家“好好做 人”,反而成了助長互相殘殺,破壞生態環境,威脅人類生存的一大陰影;政治制度也沒有幫助大家“好好做人”,反而成了掩蓋剝削,欺騙和愚弄大多數人,使得 社會變得越來越虛偽和墮落的遊戲。——像羅伯特·歐文那樣的少數道德高尚的個人的力量,在這種龐大深厚的社會結構面前是微不足道的,這些東西必須用更強 大、更有組織的集體力量去打破。
如果我們用這樣的眼光去看待馬克思主義,就會有對那些看似枯燥的理論——其實仔細讀一下,很多馬克思主義著作是非常好的文章,一點也不枯燥——有一種新的 理解。同時,我們也會明白,要當一個共產主義者,決不是讀幾本政治教科書,懂得一點共產主義的詞句,並且會把這些詞句到處套用就夠了——列寧早就在《共青 團的任務》一文中指出過,這類不學無術的共產主義空談家和吹牛家是完全無用的。他説:誰要是隻懂得共產主義,而其它什麼都不懂,那他就不是一個共產主義 者。
要“好好做人”,並且能夠讓大家都“好好做人”,就必須自己勤於實踐,勇於思考,並且善於學習,善於吸收人類文明的一切精華,這才能拓展我們做人的氣量, 提升我們做人的境界,成為一個全面、豐富的人——而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共產主義者。再説得直白一點兒吧:每當我看到一個或者在品德、或者在 思想或或者在學識方面真正令人敬重的人,不管他自己對馬克思主義多麼不以為然,不管他是工人也好,農民也好、學者也好,專家也好,宿儒也好,高僧也好,我 都會感到,他比那種自稱馬克思主義者,卻人格猥瑣,趣味庸俗,見識狹隘,思想顢頇的人,更接近於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正如列寧説過“聰明的唯心主義比愚 蠢的唯物主義更接近於聰明的唯物主義”一樣,我們也可以説:“有品格有學問的非馬克思主義者,比無品格無學問的所謂馬克思主義者更接近於真正的馬克思主義 者。”只要有了一定的機緣,前者就有可能像列寧所説的那樣,也像當年的白求恩和寒春他們所做的那樣,“沿着自己的道路接受共產主義”;而後者,只要有了一 定的誘因或壓力,也必然要從馬克思主義的陣營中脱離出來,與共產主義分道揚鑣——過去和現在的無數叛徒和落荒者,就證明了這一點,但共產主義信仰的高貴性 也就在這裏:投機的人、人格沒有力量的人、不願意自我改造的人——一句話,不願意“好好做人”,或者不願意繼續“好好做人”的人——與共產主義理想是不相 容的,也註定在這條路上是走不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