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珠造芯，到底造的什麼「芯」？_風聞

@鋅刻度記者 邱力力

董明珠“造芯”夢又有新動向。

近日，格力電器（000651.SZ）公告稱，公司擬花費30億參與聞泰科技對安世集團的收購案。這是格力電器迄今為止最大一筆對外投資。收購消息因此也被外界廣泛認為，格力電器打通了未來的芯片之路。

而在近日的“2018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董明珠也是一貫的豪言壯語：“別人做芯片股價呼呼地漲，我一做芯片，股價就跌，為什麼？因為我是真做。”

到現在，已沒多少人能否定董明珠“造芯”決心了。只是在鋪天蓋地的報道中，大家卻依舊不知道董小姐想做芯片的哪一個環節，格力造的究竟又是什麼芯。在即將到來的 2019 年，格力又是否會又如董明珠所言，率先用上自產的芯片呢？

至少從鋅刻度記者（ID：beefix）的調查來看，董小姐的“造芯夢”仍舊還是霧裏看花，難以看到一條清晰的路徑。

1/ 被誤讀的聞泰科技收購案

表面來看，董小姐的造芯夢，未來很大程度上將和另一個人息息相關。

這個人叫張學政，聞泰科技創始人。

2005年，中興手機部總經理助理張學政離職了，他懷揣10萬元，在嘉興創辦了聞泰科技。有意思的是，也就是在那一年，董明珠再次登上美國《財富》雜誌評選“全球50名最具影響力的商界女強人榜，她後來接受採訪時還表示，“格力在2005年之前都沒有自主技術。”

2007年，聞泰科技這家定位於無線終端設計代工和生產代工的企業，賣出了1800萬塊主板，登上IDH出貨量第一的寶座，成為時下行業內主要方案設計商之一。

1年後，張學政做出了向下遊產業鏈延伸的決定，在浙江嘉興建立了自己的手機工廠，正式轉型成為一家ODM廠商。2013年之後，小米紅米1、紅米2、紅米3上市大獲成功，背後的設計、研發和生產，都離不開聞泰科技的身影。

現在，聞泰已經擁有深圳、上海、西安三座研發中心，員工超過萬人，2017年出貨量超8300萬部，有了手機ODM界的“戰鬥機”之稱。

但董明珠和張學政扯上關係，不是因為手機，而是因為聞泰近日以268億大手筆收購荷蘭安世半導體集團——這當中最讓人關注的是，格力電器斥資30億元也參與了收購，根據官方數據，交易完成後，格力電器及其一致行動人珠海融林將合計持有聞泰科技10.51%的股份，僅次於聞泰科技董事長張學政及其一致行動人持有的15.64％股份。

據悉，安世集團核心資產為安世半導體，其前身就是原來大名鼎鼎的恩智浦（NXP）原標準器件與分立器件事業部（Standard Products），覆蓋半導體產品的設計、製造、封裝測試的全部環節。2017年，安世半導體被以建廣資產為主導的中國財團以約181億元收購。

在外界看來，這筆收購對董明珠的芯片夢意義重大，甚至有人認為這是格力造芯之路真正佈局的開始。一位財經市場觀察人士就對記者分析稱，聞泰收購安世，等於獲得了一家世界級芯片公司的優質資產。

但事實真如此麼？

這更可能是外界的一種誤讀。根據鋅刻度（ID：beefix）查閲來看，汽車電子才是安世集團的強項，安世集團銷售收入有40%來自於汽車電子領域。目前，安世集團主要客户涵蓋了博世（Bosch）、比亞迪、大陸（Continental）、德爾福（Delphi）、電裝（Denso）等國內外廠商。

實際上，儘管是一個半導體廠商，安世集團此前和空調生產並沒有任何關係。“這個收購案，其實和空調芯片沒有什麼關係，幾方更多是在汽車電子、物聯網、5G等領域有想象空間。”南京證券分析師劉傑就對鋅刻度記者表示，相比之下，格力電器可能更看重聞泰科技在智能終端ODM領域優勢，這有助於其發展手機業務。

這關乎董明珠的另一個夢想——手機。格力電器官方公告，某種程度也證實了這種説法：藉助聞泰科技的5G研發能力戰略性佈局5G產業鏈,實現在智能家居、智能裝備、通信設備等領域的“多元化”穩健協調發展。

2/ 董小姐沒有想清楚的造芯路

那董明珠的芯夢是怎麼來的？

記者發現，這個造芯夢想被廣泛宣傳於今年4月，彼時正逢“中興制裁”事件，董明珠也順勢揭開格力造“芯”計劃。她一度在央視上放出豪言，“哪怕投資500億，也要把芯片研究成功。”

隨即，關於格力造“芯”的消息便接踵而至——原來早在2016年年報中，格力電器就曾首次披露要“研發自主知識產權的芯片”，2017年2月，董明珠做客人民直播時又提到，格力成立了微電子部門，正在研究芯片，而且“很快就要出來了”。到了格力電器2017年年報公佈時，董明珠對於不分紅行為的解釋也是“格力三年間要拿500億元做芯片”。

“當有一天能真正掌握芯片，並且能把高端芯片拿下來的時候，就可以服務全球了。”

今年6月25日的股東大會上，董明珠又表示：“關於芯片問題，我們研發了三年，現在是有所成就了，但還是皮毛，遠遠不夠……但是有一條，做芯片堅定不移，必須做。”

不過，過去幾年來，董明珠沒有説明的是，格力要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去造一種什麼樣的芯片，以及格力的芯研發到了哪個階段。

格力總工程師譚建明

今年6月，格力電器總工程師譚建明在接受《中國企業家》記者採訪曾透露，2018年已經有一定比例的空調採用了格力自主研發的芯片。譚建明的説法是：“實際上芯片這塊格力很早就動手了，以前我們是跟人家合作，就是根據格力的需求進行定製，現在已經到了自己設計芯片的階段。”

但這個説法，顯然與董明珠本人的表態相矛盾。

同樣是在今年6月的股東大會上，她的解釋是： “至於選擇什麼樣的方式做芯片，我們還需要董事會研究、投資研究才能給出一個答案。”

真正讓外界感到格力造芯開始行動，是今年8月14日格力電器斥資10億元註冊成立了全資子公司——珠海零邊界集成電路有限公司，董明珠親自掛帥公司董事長與法人。

這一次，格力電器官方公眾號就發佈文章介紹，目前格力電器自主研發的芯片已經量產，明年格力空調使用自產芯片的計劃完全可以實現。

零邊界公司位於珠海市香洲區吉大景山路蓮山巷8號的寫字樓裏，正是香洲清創孵化器旗下的項目“正方雲創園”所在地。根據瞭解，正方雲創園是由珠海市政府扶持的孵化器基地，在此運營的企業大多由政府引進。

珠海當地政府對格力造芯夢的支持不遺餘力。

2017年3月，珠海市政府在《珠海市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十三五”規劃》中，就直接“點名”格力，明確提出“大力支持企業重點研發機構提擋升級，支持格力等國家重點實驗室、國家工程中心等建設，支持重點實驗室等承擔國家和省重大科技項目，增強自主創新能力，打造成為國際一流水平的研究機構”。

不過，根據《中國經營報》最新報道，零邊界公司並沒有整體開始運營，目前還在搬運基本運營物資。

3/ 難以玩轉的ADC控制芯片

芯片，是指內含集成電路的硅片，常常是計算機或其他電子設備的一部分，其單位為納米。一納米為十萬分之一毫米。這對設計、製造工藝都有非常嚴格、高標準的要求。

可以肯定的是，董明珠的芯片，和手機、電腦領域的芯片無關。“僅從產品種類來説，芯片的種類就有幾十種大門類，上千種小門類，如果涉及設備流程的話就更多了。”芯謀研究首席分析師顧文軍説。

“對於空調產品而言，涉及多種芯片，包括外機芯片、內機芯片、壓縮機芯片等等。”另一位芯片工程師表示，全球空調高端芯片，如變頻驅動芯片、主機芯片等依靠進口。

僅空調壓縮機變頻控制芯片涉及到的技術就相當複雜

此前，董明珠在公開講話中曾提及，格力電器每年要花數十億元人民幣採購芯片，芯片大都是進口——從成本角度看，空調芯片成本約佔整個空調成本的5%-15%，空調芯片主要供應商德州儀器2017年的毛利率高達45%，假設格力空調都採用了自家研製的芯片，那麼每台空調的成本有望下降2.25%-6.75%。

涉及空調芯片中，最重要的當屬ADC，據悉這也是格力目前正在研發的領域。ADC控制芯片應用於5G、短距離互聯通訊、新能源電源控制、電動車馬達控制、機器人最關鍵的伺服控制、變頻器控制等多個領域，是工業領域的關鍵技術。

“變頻空調芯片設計中，最難的是ADC（模數轉換）部分。”一位資深家電芯片工程師透露，ADC的採樣精度和PWM的輸出控制精度，這兩個指標非常關鍵，其設計難度遠大於數字芯片的設計，中國目前還無法生產出可替代產品。

目前，全球能生產高精度ADC芯片的企業不到十家，其中以美國德州儀器等歐美公司佔大頭。中國目前有中科院微電子所、上海貝嶺等ADC企業，但僅造出小批量的ADC芯片，質量上跟國際巨頭比差距懸殊。

今年4月24日，上海貝嶺(600171)曾在互動平台表示，上海貝嶺高速高精度ADC業務定位於為專用設備提供自主可控ADC芯片。但此後上海貝嶺方面並無更多消息。

上述家電芯片工程師就透露，一款好的ADC芯片體現在高精度、低功耗、轉換效率等指標上，目前製造ADC芯片的温度傳感器和高精度振盪器非常緊缺。“在芯片通道選擇、PGA選擇、輸出速率等選擇上，對所有ADC企業都是一個巨大的坑。”

據悉，相比遵循摩爾定律的電腦芯片，ADC芯片產業更新換代更快。而且，芯片製造本來涉及幾千道工序，ADC芯片相對於普通芯片，生產的工序非常複雜。ADC芯片一般包含操作寄存器、中斷寄存器、轉換存儲控制器，在工藝製造過程中，ADC芯片有一個步驟是，需消除ADC發泡劑工序產生的酸霧和雜質，才能保住轉換信號的精度，這對機器和環境的要求頗高。

除了ADC模擬芯片，空調的主控芯片還少不了MCU（微控制器）。MCU早已應用在生活中常見的電子產品之中，預估中國MCU市場將於2020年持續成長達414億元人民幣。不過，MCU市場同樣目前是恩智浦、意法半導體、瑞薩等巨頭掌控着市場，在中國也有HK（航順芯片），GD（北京兆易），NUC（新唐）加入競爭，想要進入這一領域無論是技術還是資金都將面臨更大的挑戰。

“無論是ADC芯片還是MCU，都需要長期技術與人才積累，不是幾年就可以，依靠所謂幾百億元就可以突破的。”上述芯片行業人士向記者透露，即便是擁有三家12英寸晶圓廠、從芯片設計到芯片製造已具備完整產業鏈的全球ADC霸主德州儀器，2017年營收也才99億美元，而做手機芯片的高通營收卻高達230億美元， 這是其他芯片企業不願進入模擬芯片市場的另一個原因。

4/ 吃螃蟹的人都失敗了

對於格力造芯片這件事，市場不乏認為格力脱離現實的觀點，甚至格力創始人朱江洪都曾公開表示，“格力做芯片，我是沒有太大的信心”。

另外還有業內人士認為，對於開發標準化程度較高的手機處理器，華為從2009年研發出K9到2014年推出完美的麒麟920花了近5年時間，而且華為在此之前早在2005年它就研發出手機基帶，積累了較多的芯片研發能力。

此外也有集成電路廠商指出，家電廠家如果選擇自主研發芯片，會面臨一些跨界風險。

“一方面，由於別的家電廠家不會向競爭者買芯片，導致自身投資的芯片設計公司難以盈利。另一方面，自身投資的芯片設計公司，可能長期採用芯片，自產芯片的質量將長期影響產品品質，甚而影響品牌。”

其實董明珠並不是家電行業第一個有造芯夢的人。早在2000年，海爾便在北京成立海爾集成電路公司，從事音視頻、網絡、通訊領域芯片研發，海爾甚至還曾動過建設8英寸芯片廠的念頭。

TCL則是走資本收購曲線，自2013年起，TCL先後參股敦泰電子與另一家美資芯片廠商晶晨半導體。2014年，TCL拋出57億元定向增發計劃，引入戰略投資者包括擁有展訊和鋭迪科兩家通訊芯片公司的紫光通訊。其後，收購華星光電，又參股Mlogic等兩家芯片設計公司。

不過，上述家電廠商的造芯夢基本上沒有什麼結果。TCL董事長李東生就公開表示，TCL的主要投資目標僅是芯片設計項目。對他而言，“500億做芯片是遠遠不夠的”。

目前來看，董明珠的造芯夢更多的是一種美好願望，國內半導體產業空白的現狀，恐怕也不是格力可以解決的。

資深產業經濟觀察家、家電行業分析師梁振鵬曾直言：芯片產業從設計、研發到生產，再到封裝，每一步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技術投入，格力是不可能做成一個產業鏈的。而這也顯示出董明珠事實上對芯片不甚瞭解，500億隻是為了表明決心。“力想要做芯片，必須要具體到做哪一款芯片、專注於哪個環節。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空調最貴的部件、最核心的技術並不是控制處理芯片，而是壓縮機，壓縮機是製冷系統的心臟，佔空調成本的30%。

那董明珠為何不去實現 “壓縮機國產化”呢？

其實答案應該也一樣——空調壓縮機這個核心部件同樣依賴美日廠商，掌握空調壓縮機核心技術比掌握空調芯片核心技術難度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