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生讀《三體》3：人類在宇宙中是孤獨的_風聞

01

“你的人生中有重大的變故嗎？這變故突然完全改變了你的生活，對你來説，世界在一夜之間變得完全不同。”

“沒有。”

“那你的生活是一種偶然，世界有那麼多變幻莫測的因素，你的人生卻沒有什麼變故。”

“大部分人都是這樣嘛。”

“那大部分的人生都是偶然的。”

“可……多少代人都是這樣平淡地過來的。”

“都是偶然。”

“得承認今天我的理解力有點太差了，您這豈不是説……”

“是的，整個人類歷史也是偶然，從石器時代到今天都沒有什麼重大變故，真幸運。但既然是幸運，總有結束的一天；現在我告訴你，結束了，做好思想準備吧。”

這是《三體》剛開篇時，常偉思將軍和汪淼的對話，在沒有其他信息時，這段對話只是一條伏線。但是，當跟着汪淼在三體遊戲體會了三體行星的殘酷環境，當注意到已知的所有恆星系裏都沒有與我們的地球略微類似的行星時，我們就要認真思考一下“整個人類歷史也是偶然”這就話了。

02

從小學起，我們就知道太陽每天東昇西落。在中學裏，我們學習了牛頓的三大運動定律，知道了一切物體都在這三大定律的框架內有條不紊地運行着。

在大學裏，我們從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中學到，必然性是指現實中由本質因素決定的確定不移的聯繫和唯一可能的趨勢；偶然性是指現實中由非本質的、相互交錯的因素決定的以多種可能狀態存在的聯繫。必然性決定了事物發展的基本方向。中國有句老話叫“萬變不離其宗”，這個“宗”就是必然性，而“萬變”就是偶然性。

明白這些道理能夠讓人心安。我們生活的世界遵循着確定不移的規律，只要掌握了這些規律，我們就能夠預測未來，就能夠避開未來的災禍，迎接和享受歲月靜好的未來。用馬哲的語言説就是，從必然王國邁向自由王國。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自己雖然不能從變幻萬端的偶然性現象中找出什麼必然性規律，但是，那些科學家可以啊，等他們找到之後我們好好學習就可以了！即使以前和現在的科學家們沒有全部發現，只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我們總能把萬事萬物發展變化的規律都找出來的。

▲這樣的世界觀令人心安

03

然而，在1970年，法國一位著名的生物化學家雅克•莫諾寫了一本書，叫《偶然性和必然性——略論現代生物學的自然哲學》。書中有一句堪稱驚世駭俗的話：“我們人類是在蒙特卡洛賭窟裏中籤得彩的一個號碼。”

不僅如此，他還把從柏拉圖到黑格爾、馬克思的大哲學家們平和優雅而又不無惋惜地鄙視了一下，對那些他看不上眼的小哲學家則委婉而又準確地挖苦了一下。他的這本書迅速風靡全世界，我國也在1977年出版了中文版。不過，譭譽相伴而生，全世界很多哲學家，不管是資本主義陣營的還是社會主義陣營的，都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批判。中文版的前言中説莫諾所代表的的是現代資產階級“惶惶不可終日、腐朽絕望的陰暗心理”。

乍看那些引用隻言片語來批判莫諾的文字，會讓人覺得這可能是個口出狂言的半吊子。但其實莫諾曾在1956年與另兩位法國科學家分享了諾貝爾醫學和生物學獎，他早年在納粹德國佔領法國期間以共產黨員的身份參加過抵抗運動，戰後退黨。但是，他並不像前言裏批判的那樣反社會主義，從這本書裏可以看出，他是把對未來的所有美好願望都寄託在了社會主義上，儘管指出來所有大哲學家的不足，但馬克思還是在鄙視鏈的最高處的。

身為一名生物化學家，《偶然性和必然性》這本書的論述是邏輯嚴謹、見解獨到的，並不是無知無畏的狂言悖語。

莫諾認為，“在生物這種強烈的保守系統中，為進化開闢道路的最初的基礎事件，是一些微觀的、偶然的、對於目的性功能將發揮什麼作用全然無關的事件。”也就是説，隨機的、偶然性的基因突變為自然選擇提供了原料和素材。自然選擇從微觀偶然性的巨大貯存庫裏的無數個偶然事件中挑選出稀有的、可貴的偶然事件，譜寫出生物界的全部樂章。

“宇宙間並不是處處都是生命，生物界也不全都是人類。我們人類是在蒙特卡洛賭窟裏中籤得彩的一個號碼。”

這時再看這句話，你會不會覺得人類出現的概率可是比中彩票的概率小多了？ 

▲也許我們的世界觀裏應該增加這種可能性

04

不僅是生物學界，混沌理論和量子力學等理論的發展使偶然性越來越不容忽視。

“近代科學越發展，必然性越來越帶有一種主觀性，而偶然性越來越具有一種客觀性，偶然性在對系統描述中的作用越來越積極。”

——鄭玉玲《必然性與偶然性——在科學理論和科學認識中》

然而，正如莫諾所説：

”在三個世紀的歷程中，建立在客觀性假設基礎上的科學，已在社會中和人類實踐中贏得了自己的地位，但它並沒有佔領人心，並沒有在人們的心裏紮根。”

為什麼呢？因為充滿偶然性的世界令人不安。

莫諾認為，我們的祖先為身邊的事物賦予精神或靈魂，使它們從陌生奇異變得可親可近，於是有了種種神話，至今仍是文學和藝術的源泉。他把這種現象叫做萬物有靈論。他還認為，古往今來的那些大哲學家們努力證明“自然現象能夠用而且必須用解釋人類有意識、有目的的主觀活動的相同方法、同樣‘定律’來加以説明”，這其實也是一種換湯不換藥的、為求心安的萬物有靈論。

哲學家尚且如此，更何況你我凡人。我們總是傾向於相信，在世上真實存在的萬事萬物的背後，必然性深深紮根於事物的開端之中。似乎什麼都是註定了的，因為，在命運的懷抱裏，人類的一切疑懼和憂慮，也就全部消釋了。

然而，這與現代科學是不相容的。

莫諾認為，人類社會的規律和自然界的規律是不同的，要探索充滿偶然性的自然界，就必須先撕毀萬物有靈論這古老的盟約。沒有了這份心安之後，人類在荒漠孤寂的宇宙中的探索會是不安而急切的，但是，人類的命運不再是預先註定的，人類有了選擇的自由。正如這本書的最後一句話所説：

“古老的盟約撕成了碎片，人類至少知道他在宇宙的冷冰冰的無限空間中是孤獨的，他的出現是偶然的。任何地方都沒有規定出人類的命運和義務。王國在上，地獄在下，人類必須作出自己的抉擇。”

▲我們的未來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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