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者劉慈欣_風聞
没人知道我是谁-何必急着给自己贴标签呢2018-12-10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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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1月末,我又一次見到了劉慈欣先生。他今年已經55歲了,但和2014年頭一回見面時沒什麼不同。他身材瘦長,沒有任何發福跡象。這得歸功於他良好的健身習慣:直到今天,他仍然堅持每天跑步一小時,每週游泳兩次。
人人都知道大劉愛太空。他從不掩飾這一點,甚至公佈過一張上太空的時間表——在他的估算下,大約15年後,航天技術能夠支持人類在天空待上幾天,但是那會很貴,單次旅程超過2000萬美元。所以他還得再等上15年,才能夠用大眾跳一跳就夠得着的消費,登上太空。
這就是劉慈欣堅持鍛鍊的動力:健康地活到85歲,然後登上太空。
大多數人在童年時或多或少做過上太空的夢。但到了55歲,還想着登上太空並且認真地為此做準備,就顯得十分反常——除非這個人是劉慈欣,《三體》作者,雨果獎得主,“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提升到世界水平”的人。
然而,當我興致勃勃地提及這一點時,劉慈欣本人卻不太願意接話。或者説,他拒絕被貼上“怪人”的標籤,也一貫抗拒別人對他的過度解讀。
“我的生活一直很正常,已經延續很多年了,沒什麼不同。”勉強承認自己仍然在執行這張時間表後,劉慈欣補充説。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着自己的不同尋常,絕不像別的科幻作家一樣時時提及自己對科幻的熱愛。儘管被公認為華語科幻作家第一人,但劉慈欣曾親口對朋友説過:如果我是一個領導,手下有個人盡皆知的科幻迷,我不會重用他,“國企可以容忍一個人偶爾出錯,但不能容忍一個人狂妄、幼稚、不成熟”。
在公眾面前,除了公開過自己“上太空”的念頭,劉慈欣一直謹言慎行,保持着“正常”甚至有些乏味的形象。
比如,當人們質疑《三體》中的科學細節時,劉慈欣總是以近乎謙卑的態度表示同意,他説自己不是科學家,對物理學與天文學遠遠稱不上精通。
自然,他也不負責對未來做任何預測。有一句話總是被劉慈欣掛在嘴邊:“科幻作家的點子,都只是猜想而非預測。科幻作家只是猜想未來,並給出許多種可能性。”
他甚至告訴我:“科幻作家作品中的觀點,不見得就是他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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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2018年下半年以來,劉慈欣一反常態,做出了三次相對明確,甚至富於爭議的表態。這對他而言,可謂反常。
第一次表態是在10月,劉慈欣和潘石屹做了一次公開對話。面對潘石屹,他毫不客氣地表示,互聯網的蓬勃發展,已經影響了人類探索宇宙的遠景:“計算機技術當然很重要,但是要是一直髮展,它就根本是個陷阱。當一切都能用VR得到,宅在家裏哪兒都能去的時候,我們幹嘛還要爭着去上太空?這是IT技術很危險的地方。”
以“危險”來形容IT技術,並不是劉慈欣的首創。確切地説,與劉慈欣同樣熱衷於航天事業的愛隆·馬斯克,或是畢生將視野投向星空的霍金,都曾經提醒人們要警惕虛擬世界的威脅。他們認為,人工智能可能會在未來成為人類文明的消滅者,它甚至是費米悖論中“大過濾器”的一種可能形態——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出現“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將極大概率地扼殺文明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劉慈欣比他們更加激進。畢竟,馬斯克和霍金都認為,人工智能要在遙遠的未來才會有威脅,而劉慈欣認為,威脅已經發生了。
11月,在美國領取“克拉克想象力服務社會獎”時,劉慈欣第二次公開表達了“計算機讓人不思進取”的觀點:“亞瑟·克拉克的小説中,在已經過去的2001年,人類在太空中建立起壯麗的城市,在月球上建立起永久性的殖民地,巨大的核動力飛船已經航行到土星。而在現實中的2018年,再也沒有人登上月球,人類在太空中航行的最遠距離,也就是途經我所在的城市的高速列車兩個小時的里程。與此同時,信息技術卻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發展,網絡覆蓋了整個世界。在IT所營造的越來越舒適的安樂窩中,人們對太空漸漸失去了興趣。”
從美國回來後沒幾天,劉慈欣做了第三次表態。在“劉慈欣的思想實驗室”中,他針對人類文明的走向,進行了更加系統的闡述。
在節目中,劉慈欣津津有味地展示了自己對於太空探索的設想——儘管將核技術應用到火箭發射的前景遙遙無期,但如果克服了地球的引力深井,即使採用目前的化學能,仍然可以取得巨大的進展。
他説:“比如像馬斯克現在走的這條路,就是一條很有希望的路,它把很多成本不太高的小型推進器捆到一塊兒,然後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箭發射器。小型的發射器技術相對簡單,成本相對低廉,可以在生產線上批量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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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惟恐自己“不正常”的劉慈欣,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裏連番表態,看上去很“反常”。
他就像一個開始行動的“面壁者”。如果你看過《三體》,就不會對這個概念感到陌生:面壁者把真正的戰略藏在頭腦中,絕不會對外界透露分毫。
如《三體》中所説,如果我們要推理出劉慈欣的真正意圖,首先要留意他的反常行動。
毋庸置疑,劉慈欣正在為人類文明的走向感到焦慮。如果將時間尺度拉到足夠長遠,人類的未來只有兩種出路:
第一種,向着冰冷未知的宇宙,前進、前進、不擇手段地前進;
第二種,則是通過縮小肉身或意識上傳,讓人類實現低功耗的生存,真正的“活在硬盤裏”。
前者是劉慈欣畢生的理想。事實上,三十年來,他的頭腦中有一條綱領從未動搖的,那也是他始終致力於告訴世界的——
不管地球達到了怎樣的繁榮,那些沒有太空航行的未來都是暗淡的。
劉慈欣不會承認自己正在試圖影響未來,正如他不會承認自己是個面壁者。儘管他曾特別提到過奧威爾的《1984》,這部小説被視為“科幻文學干預現實”的代表作。他還對我提起了自己的另一篇小説《歡樂頌》,在裏面他描繪了一個温暖的宇宙:億萬光年外遠道而來的外星文明,以恆星為樂器,與人類共同演奏了一首《歡樂頌》。
我們永遠無法向劉慈欣求證到他的真實意圖(這倒是很符合面壁者的人設),但有一點是無法否認的:在劉慈欣的作品裏,我們能夠感受到一種超脱人類自身存在的壯麗,能夠暫時忘卻現實的沉重引力,享受在星辰大海中無限自由的快感。劉慈欣會讓我們覺得,人類向宇宙深處不斷擴張、探索、本身就是存在的意義。
這,可能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作者:德川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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