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好古帶路 抱着《亮劍》學歷史(二)——楚雲飛的玄幻人生_風聞
马前卒-马前卒工作室官方账号-万丈高楼平地起,NB社区在这里2018-12-11 07:41
作者:穆好古
總的來説,亮劍進入解放戰爭之後,因為和抗戰期間相比,文學作品與留存影視資料(比如大決戰)的數量更多,質量也更好,加上有更明顯的原型,所以細節方面大有改觀。
比如這種直接剪輯自《三大戰役》的片段
隨着李雲龍本人官職提升,文戲成份逐漸增加,劇情的主要脈絡也從戰場鬥勇向對人物生平轉變,所以這一篇,我們重點談談楚雲飛的歷史問題。
劇中楚雲飛最喜歡強調自己是黃埔五期畢業,而在真實歷史中,黃埔五期作為最後一期國共合作下“革命的黃埔”,一千四百多名畢業生中山西人只有7位,後世有履歷可查的只有王應尊一人,其人一直在胡宗南部擔任軍官,1949年起義後在四川民革工作,寫過不少回憶文章。
黃埔軍校
在整個“革命的黃埔”1-5期七千多畢業生中,山西人一共不過138名,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閻都督的五台同鄉:黃埔一期徐向前。在國民黨陣營,混的最好的山西人是去台灣後擔任過“陸軍總司令”的劉安祺,但此人出生在山東,籍貫山西而已,從來沒在“晉綏軍”中擔任過任何職位。不過在《亮劍》小説中,楚雲飛到台灣後的人生倒是抄襲了一點劉安祺的履歷。
劉安祺與蔣介石在台灣合影
不過無論是劉安祺還是王應尊,都是畢業就到蔣介石嫡系部隊發展(他倆都是胡宗南部屬),畢業後擔任部隊長官按部就班提升,抗戰開始時當團長,結束是為師長,內戰中再升軍長。以他們的人生為參照,楚雲飛的晉升速度還算正常。
但問題是,楚雲飛是晉軍軍官,在閻錫山部下打工。閻錫山自己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手下高級軍官基本清一色是保定生,對黃埔畢業生既鄙夷,又有戒備。《亮劍》作者最喜歡渲染的“家國情懷”和“黃埔精神”,在晉系軍閥看來簡直是洪水猛獸。所以黃埔畢業生中返回晉綏軍任職混出頭的……幾乎沒有。比如黃埔一期王國相在回山西后的履歷如下:
軍事政治速成科特務隊隊副
幹訓團高級教官
第2軍司令部參謀
軍事整編會整訓處科長
新兵補充訓練處副總隊長
第1兵監部參謀長
晉軍第34軍參謀長
國民黨山西區幹事兼太原特區書記長
第8戰區第1獨立挺進縱隊中將司令
國民黨第2戰區晉南軍事專員
其他回到山西的黃埔生如白龍亭,和王先生的待遇也差不多,只能當雜牌的挺進縱隊司令。李伯顏則一路參謀,最終混到戰區高參。和楚雲飛同樣五期畢業的李醒民最慘,被安排到省政府當個掛名的庶務。可見,閻錫山部隊裏,黃埔生很難當正規部隊主官……
那麼,在閻長官部下,抗戰中都是什麼人當團長呢?據第二戰區(即晉軍)1941年不完全統計,師長以下,連長以上軍事主官五百餘人,其中無軍校學歷者八十餘人,而畢業於保定和其他地方陸軍學校(含各省講武堂)四百餘人,畢業於中央陸軍學校(既歷屆黃埔,包括第五期以後的小兄弟)者四十餘人。在30-40年代的中國環境下,説閻長官對黃埔生“嚴防死守”也不為過。
保定軍校
當然,藝術作品總允許一定程度的虛構,但虛構也要符合邏輯。原著為了迎合現代觀眾的口味,設定了幾個大前提:
1. 軍閥部隊也會積極抗日(實際上晉軍和日軍媾和已久,近乎全員當偽軍)
2. 黃埔學生是一切正面形容詞的集合(實際上黃埔生投日數不勝數)
3. 國民黨中央和軍閥部隊親如一家(實際上你死我活)
在這三個完全不成立的前提下,楚雲飛成了一個黃埔出身的晉軍實權人物。但如果把他這個身份扔回真實的歷史,楚雲飛一個黃埔早期畢業生,要真一直在閻錫山部隊中發展,混的好大概是個雜牌縱隊司令,或者某軍參謀長;混的不好,估計在中原大戰(蔣閻爭中原)前就已經被閻錫山以間諜罪名槍斃了。唯一的解釋是,楚雲飛是個在抗戰爆發前後被老蔣派進晉軍中摻沙子的中央軍,所以在抗戰中尚可控制部隊,但這樣的楚雲飛斷然不會以晉綏軍的身份為榮。
而在亮劍劇情發展到解放戰爭時,李雲龍有如下一番言論涉及楚雲飛:
在此,楚雲飛的人生軌跡就和前半生完全相反——從晉軍轉回中央軍,還到了五大王牌之一的五軍八十三師。
與前半部給楚雲飛強加黃埔晉軍身份一樣,他在解放戰爭的“轉正“經歷也不靠譜:
首先來説説這個所謂“陸大將官班“,在歷史上,該班於抗戰結束前後開始“召訓”,其實是個兩三個月的短期訓練班,分軍級的甲等班和師級的乙等班。該班學員如果是老蔣嫡系,如十八軍的胡璉,楊伯濤等人,不過是離開前線,到陪都重慶放鬆一下,渡個長假,結業返回原任罷了。
而非嫡系部分,很多軍事長官擔心自己到重慶有”不測風雲”,只敢怕派副職或者參謀長”代訓”。這些副手和參謀長本來就是軍閥部隊裏坐冷板凳的”清客”,到了重慶被花天酒地伺候着,自然”心向中央”,運氣好,回去在整編過程中就能當上軍事主官——當然前提是部隊被蔣介石吞併,“中央化”。運氣不好,回去就更被主官另眼相待,説不定會被迫退伍。
當然也有如張克俠這樣的另類,以上課為理由脱離前線部隊,到來找共產黨搭線。
作為老蔣在晉軍中摻入的“沙子”,楚雲飛就算來上了這個所謂的“將官班” ,也只能回山西藉着全國整軍的機會當個整編旅旅長,要麼就是隻能去太原城給閻老西做個空頭高參,絕無以此改變自己歸屬的可能。
當然,我們還是要承認影視作品的虛構性,只要有類似案例,就不能説楚雲飛做不到。那麼,在解放戰爭中,有沒有雜牌軍官調到中央軍呢?當然有,但需知一點:對軍閥而言,而重要的是部隊,有實力就可以要權力,反之免談。
比如劇中後面提到戰場起義的110師,所屬的84軍就是典型。軍長吳紹周本是貴州講武堂畢業的軍官,長期混跡於湖南地方軍閥部隊,最終在何應欽(貴州人)與桂系白崇禧支持下(桂系利用湖南軍政勢力對抗蔣介石可見本公號《新桂系軍閥的全國大戰略》)一文)被編入陳誠嫡系十八軍所在的黃維十二兵團。這也是國民黨所謂“大小相制”在嫡系派別之爭中的表現。楚雲飛作為晉軍的正牌部隊,在閻錫山勢力敗亡之前,絕無可能全部轉入中央軍序列——閻錫山不會放,老蔣也不會收。
有沒有基本盤,基本盤有多大,決定了軍閥本人在“國軍”中的實際勢力,這是真正的“命根子”。當然反過來,國民黨中央為了削弱地方軍閥勢力,也樂於把軍閥們調離自己的基本盤,結果自然是“明升暗降”。軍閥們對此也有深刻的理解,河南小軍閥米文和就算當到軍團副司令,也要兼着自己起家的一八一旅旅長職位。與之相同,作為雜牌軍官,楚雲飛絕不可能放棄自己基本盤,“空降”到自己毫無根基的部隊(哪怕是中央軍)進行指揮。因為既指揮不動,也毫無前途可言。
總之,作為給主角李雲龍搭戲的“二路”,楚雲飛難免會得到比李雲龍更誇張的身份渲染,從上面的分析看,這些渲染並非隨性而為,而是一切為全劇的意識形態服務。具體到解放戰爭一段,明顯迎合了九十年代無限拔高國民黨歷史地位的惡劣風氣。
(待續,本文到此均為細節分析,在最後一部分將詳細分析全劇的反動意識形態,並詳述意識形態與細節錯誤之間的密切關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