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回不了家的嬰兒,從“天選之子”到被嫌棄的一生,有誰能為他們的生命負責?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18-12-12 19:06
生命的降臨,可以説是人類心目中,最最單純和美好的喜悦。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卻有這麼一羣孩子,他們的出生從第一秒開始,就踏入了任人擺佈、無力掙脱的厄運。
出生時,他們被視作“天選之子”,但在更長久的歲月裏,他們終生被視作是國家的恥辱、失敗的象徵,終其一生在侮辱、謾罵與詆譭中度過。
烏蘇拉
2011年,在編號為L6401的“納粹嬰兒”烏蘇拉的講述中,世人得以透過她畸形的悲慘人生,窺探到一個令人無比心痛的世界。
這一年,烏蘇拉已經69歲。
從小,被領養的烏蘇拉承受着來自各個角落的欺凌和侮辱。在學校,她被同學們排擠、欺負,沒有人願意和她玩,新書包被撕個粉碎、衣服被剪破,最後只能躲在衣櫃裏瑟瑟發抖。
童年烏蘇拉照片
即使回到家中,養母也認為收養烏蘇拉是吃了大虧,房東甚至經常可以聽到她的養母和其新男友痛打這個小姑娘,並且大罵她是“畜生”、“雜種”。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烏蘇拉,對自己的身世充滿了困惑,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誰,也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看不起她、辱罵她。
一些和烏蘇拉一樣的“納粹嬰兒”舉着幼年時的照片
在鏡頭前表達着無言的控訴
這一切直到1999年12月,當德國一家電視台的記者在德國政府檔案的紙堆中,發現了1000多份二戰時期遺留下來的有關“生命之泉育嬰院”的資料, 真相才漸漸在迷霧中揭曉……
但直到今天,還有如同烏蘇拉一樣的許多人,正在遭受這個秘密以及納粹種族意識形態的痛苦折磨。
德意志少女聯盟的陰謀
時間倒退回半個世紀前的1936年,18歲的德國少女Trutz剛剛走出校門。
這個金髮碧眼、身材高挑的女孩是德意志少女聯盟(Bund Deutscher Mädel,簡稱BDM)的一員。這個組織建立於1920年代,但從1936年起,所有符合要求的女孩(雅利安女孩)都必須參加該組織。
聯盟的宗旨是培養擁護納粹德國、擁護希特勒的妻子、母親和家庭主婦,在這裏,女孩將接受包括體育鍛煉、洗衣做飯、清潔和育兒在內的幾類有限的教育。
做廣播體操的聯盟少女
在這裏,身穿制服的德國少女們被教導得漂亮而順從,容光煥發且強壯有力,她們每天接受納粹思想的“洗禮”,為將來的家庭生活做好準備。
時不時的,包括希特勒在內的納粹高層,會出現在集會上為她們演講,這些被誇讚為“真正的希特勒女孩”的少女們,在日復一日的洗腦中,對納粹的思想更加心懷感激並加以認同。
1941年,德國少女聯盟成員正表演團體藝術體操
圖片來源:Wikipedia
一名曾在集會上同希特勒握過手的女孩回憶道:
“當我看到希特勒緩緩朝我走來時,我的膝蓋開始瑟瑟發抖,心頭彷彿有頭小鹿在亂撞。女孩們尖叫起來,把手朝他伸去,有人還特地為他獻上了花。”
“自那天起,我就把希特勒視作我的救世主——就跟今天女孩迷戀她們最愛的偶像一模一樣。我們中的許多人都在會見之後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我們愛上了他。”
1936年,希特勒在納粹黨代會上會見一名年輕的德國少女。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隨着二戰的爆發,德國人數鋭減,為了擴充“優質純種”的雅利安人,希特勒政府正式批准了“生命之泉”計劃。
聯盟領導一邊鼓吹“生命之泉”計劃,一邊向這些正處於青春期的迷茫少女們提議:“如果你不知道未來做什麼,何不為元首生一個孩子?”
電影《帝國的毀滅》劇照
“納粹嬰兒”流水線
出於對希特勒的熱愛,女孩子們毫不猶豫地報名了這個名為“生命之泉”(Lebensborn)的秘密項目。
在當時的德國,女性未婚先孕並不被主流社會所接受,但為了方便執行這個計劃,許多女孩騙過了父母,説自己參加的是國家舉辦的住宿課程。
女孩子們居住的地方
18歲的Trutz則和其他40名金髮碧眼的姑娘們一起,被送往巴伐利亞附近一處守衞森嚴的古堡。
這裏配備了最專業的醫護人員,單身孕婦在這裏會享受到優質的產前服務,傢俱都是從被送往集中營的猶太富豪家中挑選出的戰利品,甚至有人形容,“我們被照顧得就像公主一樣”。
接受教官檢閲的德國少女聯盟成員
圖片來源:德國聯邦檔案館
**通過篩選的女孩們,必須家族三代沒有猶太基因,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則是首選。**隨後,她們可以領取到自己的假名,並簽下一份協議,保證所生的孩子歸國家所有。
很快,軍人們就來了。
女孩子們和軍人們一起看電影、做遊戲、交談,然後由女孩選出喜歡的人。
德國軍官
當然,這所有一切的終極目的,就是為了生育。
當醫生髮現女孩開始排卵以後,就會讓她們回房間等待。入夜以後,被她們選中的男子就會到來。而當姑娘們全部受孕成功,那些不知姓名的軍人就會離開營地,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由專人照料的嬰兒們
為了保證嬰兒的數量,除了Trutz所在的古堡,納粹還在歐洲多個國家建立了多個“生命之泉”基地。其中德國10個,奧地利3個,波蘭8個,挪威9個,丹麥2個,法國1個,比利時1個,荷蘭和盧森堡各1個。
僅僅在德國的10個基地,就出生了大約5000到8000名孩子。就這樣,嬰兒像流水線產品一樣,被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
從擴大生產到掠奪兒童
**在這些出生的孩子裏,凡是被發現有先天缺陷的嬰兒,會被立刻毒死或者餓死,彷彿除掉雜草一樣簡單。**剩餘的一小部分孩子由親生父母養育,多數人則被送給了黨衞軍軍官的家庭,讓他們按照納粹的標準來撫養。
然而,當納粹勢力蔓延到歐洲其他國家,生命之泉計劃似乎受到了一些阻力,畢竟沒有人願意和毀滅自己家園的人生孩子。
納粹在當地搶奪孩童
當嬰兒擴張的速度無法匹配納粹的野心,1939年開始,德國決定從其他國家掠奪孩童。
從波蘭、烏克蘭、捷克,到羅馬尼亞、拉脱維亞、愛沙尼亞甚至遠到挪威、荷蘭,每到一個地方,納粹士兵都會篩選出符合要求的“德國之子”。
納粹在當地搶奪孩童
1942年,為了報復捷克人在布拉格刺殺一名德國佔領軍總督,納粹黨近衞軍把一個小村落裏所有的成年男子一律處死,只留下當地的孩童等待挑選。
這些被搶來的孩子被送到生育基地進行測試和篩選。在那裏,醫生為每個孩子做了詳細的測量,胎記、髮色和眼睛的顏色也經過了“人類學辨別”。
醫生正在對比嬰兒的瞳孔顏色
幾項簡單的身體數據最終構成了命運的判決 —— “最佳”、“可接受”或“劣質”。
最後,德國人挑選出91名“最佳”和“可接受”的孩童運回德國,至於那些沒有被挑選中的“劣質”小孩,則被送往捷克的特別集中營,等待被處死的命運。
就這樣,很多被選中的孩子終其一生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甚至壓根對於那段黑暗的過往一無所知。
在德國,沒人會對這些背井離鄉的孩子稍作撫慰,相反,他們被禁止説本國語言,只能學習德語。有護士説服孩子,他們是被父母故意遺棄的。
被送往集中營的孩童
一旦“德國化”成功,孩子會被忠實於納粹的富裕家庭收養,而剩下的不成功的孩子,只有去集中營等死這一種選擇。
據統計,當年納粹在各國搶奪的孩子數量遠遠超過25萬,而活下來的,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
電影《辛德勒名單》劇照
“天選之子”的悲劇
隨着德國戰敗,生命之泉計劃也浮出了水面,但這些孩子的悲慘命運並沒有結束。
當生育基地的醫護人員四散奔逃,更多孩子在歐洲各地的營地被陸續發現,一夜之間,他們從承載人類未來的“德意志之光”,淪為很少有人願意收養的“人類之恥”。
當年的“納粹嬰兒”
僅僅在挪威,就有1萬到1萬2千名“納粹嬰兒”,鄰近的丹麥則有八千多名此類孩子,瑞典也沒能夠倖免,同樣中招的還有荷蘭。根據統計,荷蘭全國共有1萬多名被德國人遺棄的孩子,有學者則估計最終的確切數字可能高達5萬多人。
由於二戰後對納粹的清算,這些無辜孩子受到了嚴重的歧視,有挪威官員公開宣稱:“要相信這些孩子會成為良好市民,就如同相信老鼠能成為家養的寵物。”
“生命之泉”計劃下出生的嬰兒
而他們的母親也沒有幸免於難,在法國,當地掀起了一場懲戒“德奸”女子的風暴,人們把這些女性抓到街上,剃光頭髮,更有甚者還會脱光女性的衣服,讓她們在眾人的簇擁下游街示眾。
在挪威,約有5萬挪威女人被指認與德國人有染,有人僅僅因為跟德國人説過話就丟了工作。德國人的情人更無法立足,人們肆意地羞辱她們,讓她們剃光頭髮遊街,還有人被送去秘密監獄做苦役……
被剃光頭髮遊街的女性
為了解決這些麻煩,挪威政府把一部分孩子遣送回了德國,甚至不遠萬里將一部分孩子送到澳大利亞和巴西。
而那些留在挪威的孩子,只能忍受更加無常的命運,他們直接成為戰後清算的出氣筒,被人們鄙視和唾棄,甚至直接被關進精神病院,一關就是一輩子。
1934年,納粹德國設立兒童精神病醫院,一些兒童在這裏被安樂死。
在精神病院牆外,仇視、虐待甚至性侵,依然是“生命之泉”孩子經歷中最普遍的情節。其中一些人歷盡千辛萬苦回到自己的祖國,卻因為尷尬的雙重身份和在德國長期生活的經歷,被對納粹德國深惡痛絕的當地人視為毒蟲。
進入21世紀之初,直到一羣誕生於“生命之泉”的孩子對挪威政府進行訴訟,極少數人才終於鼓起勇氣公開自己的身世。
即便如此,直到2018年,挪威首相才在《世界人權宣言》70週年的活動上,首次代表國家,向與納粹有染的挪威女性公開道歉。
而隨着時間流逝,一代“雅利安嬰兒”已經垂垂老去。
他們大多進入了自己的花甲或者耄耋之年,在顛沛流離的一生中,許多人都遭受着不同程度心理疾病的折磨,自殺率遠高於普通人。
對於他們一生所遭遇的不幸,這些老人們已無力抗爭或改變,正如他們中的一位所説——“我們永遠擺脱不了恥辱,直到我們死去。惟願我的骨灰可以散落在風中,這樣我就永遠不再被選中了。”
本文綜合自網易新聞、電影《替身風暴》、紀錄片《The Last Nazis:Children of the Master Race》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