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我想過38次自殺_風聞

文：周衝，來源：周衝的影像聲色

2018年馬上就要結束了。

回首這一年，一種最強烈的感覺就是：無力感**。**

簡化為一個字，就是喪。

真的太喪了。

感覺努力100分，成績往往只有10分，甚至1分，有時還是負分。

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不可知的力量，都在橫加阻撓，也在暗中使壞。

成就？幾乎沒有。

快樂？呵呵，快樂是什麼？

整個人就像是西西弗斯+坦塔羅斯的集合體——

西西弗斯一遍一遍地推着巨石上山，抵達山頂時，巨石滾下，他不得不重複這沉重的苦役，永無盡頭。

坦塔羅斯則站在水中，飢渴難耐。他頭頂是熟透的果子，身下是清水，可當他一伸手，渴望的目標全部消失。

我們不也是這樣麼？

一邊在苦逼地繼續。

一邊又在更苦逼地失望。

在失望與失望之間，2018年走完了。

這就是成年人沉默的輪迴。

周星馳有一部電影，叫《少林足球》。想必大家都看過。

這個電影一如周星馳的其他作品，有着無厘頭的細節，怪誕的影像元素，和悖於常規的變形、誇張手法。

但，這些只是外部附着物。

真正講述的，還是滾滾紅塵中loser們的掙扎。

故事的主人公原本都勇敢，有野心，亦有可愛的鋒芒畢露。

奔赴新世界以前，他們磨拳擦掌，試圖在理想的彼岸，赤手打一片江湖，空拳奪一方天下。

但歲月馬上就讓他們認識到，幻想只是幻想，殘酷才是真相。

他們成了最卑賤的人，比芻狗更芻狗，比蟲豸更蟲豸，比螻蟻更螻蟻。

彷彿忽然間，情懷與夢想之類的濕漉漉的物事，被扔進了生活的甩幹機，連一聲goodbye都沒有説，就脱掉了水分。

後來，沒有人再記得大師兄的鐵頭功，人們記得的，只有一個日復一日，在酒店洗廁所的中年猥瑣死胖子；

同樣，也沒人知道二師兄的旋風地堂腿，是如何在昔日的星空下，亂雲低薄暮，急雪追回風，帥得人雞皮疙瘩像冷空氣中的乳頭一樣爆突而起。

人們知道的，只有他頂着稀薄的頭髮，和同樣稀薄的命運，在如山的髒碗碟中，苟且偷生，一天天抑鬱下去。

還有三師兄，一個獨擅金鐘罩的武林奇才。

但慢慢地，他將當年的才華和理想主義，遺失在股市，遺失在日日如一的自行車軌跡中，遺失在人造革公文包的深處，遺失在人民幣的褶皺裏。

其他的人呢？

其他人在人間到處奔逃，同樣沒有逃開失敗的追捕。

鬼影擒拿手住在城郊的小破屋，半年沒出門，門口垃圾成山；

金剛腿神力無敵，但為了謀生，他成為掃地僧，挑着破爛和世界的鄙夷，如鼠過街；

曾經名滿天下的“黃金右腳”，如今又瘋又瘸，在街頭流浪；

而一身太極武功的阿妹，困於城市的街角，垂着額髮，在泔水和蒼蠅中央做饅頭；

超市搬貨員肥如豬膘，走路都吃力，如果他説自己曾有一身好輕功，飛鳥凌波，踏雪無痕，人稱“水上漂”，所有人都笑掉大牙。但那是真的。

……

人間所有狼藉都攤在眼前，像一個悲劇現場。

這是多麼蒼涼的事情。

當我們年紀還小，帶着全世界的祝福，靈氣四溢，甚至天賦異稟，我們以為未來就像正在烤箱裏滋滋作響的蛋糕，在一掀開時，就湧上來撲鼻的香氣。

但，不知是材料不好，還是發酵出了問題，抑或者烘焙沒有嚴格執行程序。

總而言之，我們成了和想象相反的存在，灰不溜秋，缺胳膊少腿，最後被批量處理成偽劣產品，在生存的美食市場受盡冷遇。

事實上，現實就是到此為止的電影。

風頭之上的人翻雲覆雨。

吊絲如你我，太難在權貴的五指山下翻身。

有一種隱形的邏輯，或者説潛規則，橫行於這個世界的內部。

因為資源、人脈、機會、觀念所限，我們往往原地踱步，逆襲到富人的機會，少之又少。

因為熟知這一點，當我看到周星馳與吳孟達帶着一個希望渺茫的希望，去拉攏當年的師兄弟們，所遭遇的，是一個接一個的落魄和麻木時，心裏激酸，眼淚一下子沒止住。

我深知，這就是我的兄弟，我的父輩，我蝸居於城市、蟄居於村莊的鄉親，我的不切實際的希望和無法被告慰的絕望。

當然，電影給了我們一個安慰性的收梢。

在周星馳即將放棄之時，師兄弟們抓住了這個機會。

他們從天台上走來，人字拖走得虎虎生風，舊睡袍吹得獵獵作響，墨鏡戴得風度翩翩。

他們的青春又回來了！

還在更早的時候，我們就能猜到電影將迎來一個圓滿的大句號——

當吳孟達看到被周星馳用易拉罐踢出的裂縫，命運的隱喻便生成了。至此，他們的僵局被打破，改變的契機誕生，障礙土崩瓦解。

果然，藉助少林足球的機會，屌絲集體大逆襲，成為綠茵場上的一代明星，站在煊赫廣闊的屏幕中，被萬人敬仰。

然後，他們成為傳奇。

當年有多苦難，傳奇的色彩就有多強烈。

當年有多悲催，如今“苦盡甘來”的滿足感就有多濃。

然而這不是更多人的現實。

傳奇到底是少的，庸眾如蟻，在電影之外的晨晨昏昏，多年苦練鐵頭功金剛腿鐵布衫太極八卦等絕技的人們，多數等不到那一場華麗的轉身。

更大的可能是，他們在如塑料大棚般的生活裏，被十面埋伏的車馬炮圍攻，走哪一步，都能聽到“將軍”的威脅。

而“大師兄回來了”的破局之聲，久未出現，它因為種種原因，一直遠在仙山樓閣。

後來，生活裏的大師兄，仍然在洗廁所。

二師兄一直在和油污、泔水、食物殘渣作戰；

三師兄打着電話吹着牛，披着風衣踩着車，依然在股市裏坑蒙拐騙；

四師兄在垃圾深處，像蛆蟲一樣死去；

師弟太肥了，愛情的子彈穿透不了他厚厚的脂肪層，以至於他需要更多的薯片，來填補他內部的空虛。

掃地僧穿着露趾破鞋，和滿臉粉刺的饅頭妹牽了手，他們一邊等待用武之地，一邊見證彼此的無可奈何。

到最後，終於把對方的屠龍之術，嘲笑成黔驢之技；

把對方的凌雲之志，譏諷為夜郎之心。

還有一個更悲催的、也更真實的電影，叫《立春》。

在那裏，才華橫溢的人們，終於沒有等到露錐之時。

在俗世的布囊中，王彩玲重複着希望與失落，等待和沉淪，自視甚高又無能為力。

唯有被譏笑的命運如故。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等不到在夢想舞台，唱出那一聲嘹亮的歌聲。

年少無知時，以為電影是假的。

成年以後才知道，它在現實裏有那麼多的投影，那麼多的鏡像。

在苦難的意義上，我們是分散在五湖四海的孿生兄妹，並蒂花朵。

一個讀者説，衝哥，如果哪天你看到我不再給你留言了，那麼，可能我已經不在人間了……

他説太難了，沒錢，有病，被拋棄，無人理解……

以上每一個詞，都代表着一道圍困他的牆。高牆森森，四處碰壁，他逐漸找不到出路。

這些話我們説起來輕鬆無比。

可是對於他，卻是漫長的煎熬，以及更漫長的絕望。

我能説什麼呢？

我只能一遍遍地説，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請你，熬過今晚……

請你不要消失。

請你一直在這兒。

希望我一轉頭，依然看到你在評論區插科打諢，或者只是一句：今天的文章我喜歡！

還有一個讀者説，衝哥，你不要放棄，你是我的目標，你不能倒……

他知道我在年初的時候，經歷了非常殘酷的日子。也知道我的崩潰。

但親愛的，如果你正在看——

我想告訴你，這一年，我很喪，很累，但我沒放棄！

你也不許！

《一代宗師》裏，宮二面對強敵，奪回了尊嚴。

對方輕蔑地説：“宮家的東西，我還啦。 ”

宮二温柔又驕傲地答：“話説清楚了，不是你還的，是我自己拿回來的。 ”

我希望你有一天，面對所擁有的榮耀，也能驕傲地説：我****今天的一切，不是誰給的，是我贏回來的。

現實一無所有。是壞事，或許也是好事。

它意味着，我們必須面對真相：

窮途末路，悽風苦雨。

我們沒有任何人可以施以援手，沒有同盟軍，沒有煊赫背景，沒有奇蹟與神話。

但你會因此放棄虛妄之念，踏踏實實做人，老老實實做事。

你會告訴自己：“我什麼都沒有。做到1，我就贏了1；做到2，我就獲得了2。做成千千百百，雖然不及他人億億萬萬，也是我們的得。”

都這樣了！沒什麼好失去的，剩下的，來到的，都是福報。

人間如蜀道，一步一重天。

説不定，到了下一關口，豁然開朗，生命別開生面。

但在這時節，你不要停。

不要放棄！

《英雄本色》裏，小馬哥在非人的折磨與羞辱之後，咬牙切齒地説：

“我等了三年，就想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要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是的，自己去拿回來。

不要等錦鯉給你，不要等上帝給你，也不要等神明給你。

他們太忙了，顧不過來給每個人發放好運的年終獎。

你只有你自己。

你的技能，就是你砸碎困境的金箍棒；你的才華，就是能讓你馳騁天下的烽火輪。

你是自己的神明。

最後分享一個故事給大家。

台灣有一個母親，名叫黃品萱。懷孕9月時，她被丈夫踢中肚子，血崩，流產。

男人多次出軌，連她的閨蜜都要染指。

她曾提出離婚。但一提，男人就要殺人。後來她帶着小兒子，逃離了那個家。丈夫一直在追殺。

她到處躲避，把孩子寄養在友人家。

孩子後來長大了，為保護自己，加入幫派，吸毒，鬥毆。在一場幫派之爭中，孩子被人亂刀砍死，頭幾乎砍斷，只有一層皮連着，血流一地，橫屍街頭。

如果你覺得自己苦，那麼，我想告訴你，黃媽媽的命運，比你苦上10000倍。

但是，黃媽媽卻説，有天看到這個故事時，我知道，我不應該再埋怨——

從前有一個光，他在上帝面前説：“上帝啊，把我送到人類的世界吧，那裏太多黑暗，太多醜陋和淚水。讓我把光送進那黑暗吧。”

上帝答應了。

當光來到人間，經歷人類正經歷的苦難，它受不了了。

多年以後，它縮在牆角，流淚抱怨説：“上帝，為什麼你忘記了我？為什麼要讓我承受這些？”

上帝出現了。

他説：“孩子，不是我忘記了你，是你忘記了你本身就是光。”

是的，我們自己就是光。

只是我們忘了。

我們以為，人生要靠他者來指引，來照亮。但不是的，我們自己就是路途，是燈塔，是方向。

就像《與神對話》裏的光一樣，經歷“不是的”的時候，請堅定你的信念，你就會迎來那些“是的”。

後來黃媽媽從命運的暗夜走出，自我療愈，接納現實，成為一個心理諮詢師。

人生如逆旅。

你我皆行人。

這條路吉凶未卜，懸念起伏，誰也不知會遭遇什麼。

悲觀的人會説，漫長的是困苦，短暫的是歡愉。

然而換個角度，人生就是新天新地——困苦是一定的，但歡愉也總會到來。

恰如雪萊的詩所云：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周衝，2015年離開體制，放棄公職，從事自由寫作。出版《我更喜歡努力的自己》等多部暢銷書。本文經授權轉自微信公眾號“周衝的影像聲色”（zhouchong2017），這是一個文藝而理性的公眾號，以文藝的筆調，以理性的思維，剖析人間事與人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