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北京批“黑畫”事件_風聞
世纪杂志-2018-12-14 07:35
【侯德昌 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1971年,北京飯店新大樓竣工,室內裝修後需要大量的書畫來裝飾。周恩來總理親自指示,賓館的佈置要樸素大方,要能反映我國悠久的歷史文化,要有民族和時代風格,要掛中國畫。因此,一批畫家被調回北京,住進賓館作畫。這些畫家在“文革”期間多多少少都遭受到批判,當時把傳統的國畫説成封資修的“黑貨”,列為“四舊”,橫加指責。不少畫家遠離了畫案,忍痛割捨了自己心愛的事業。如今,有機會可以拿起畫筆作畫,許多人心裏非常高興,但是又有些顧慮,為保險起見,大都選擇一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不存在有階級性質疑的題材來畫。大家都認為這是國家任務,都非常地盡心盡力。
黃永玉畫作《貓頭鷹》
當時,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畫家一致推選阿老(老憲洪)當組長,大家選他不光因為他是副院長,他又是參加過新四軍的老革命。而阿老堅決不幹,不予承認。許多人為慎重起見,還是把小稿拿給阿老看,阿老低頭作畫,根本不看,若要再問畫得行不行,阿老敷衍地回答:行。算作批准。
1974年,王曼恬率領國務院文化組,發動了批“黑畫”事件,將從北京飯店、北京國際俱樂部、北京民族飯店、釣魚台國賓館、榮寶齋、文物商店、美術院校以及全國幾十個省、市收集到的700張作品中選出200張,在北京舉辦了一個“黑畫展”,名曰“批林批孔聯繫美術戰線實際”,並召開了座談會,實為“聲討會”,要反擊所謂的“美術領域黑線回潮的復辟逆流”。
“四人幫”將畫“黑畫”的作者定為“黑畫家”,批“黑畫”的浪潮從此開始,北京、上海、南京幾個大城市有報紙配合,無限制地上綱上線,把畫梅竹菊的題材説是代表封建主義,三虎為彪是為林彪招魂,畫貓頭鷹一眼睜一眼閉則是敵視社會主義,沒有高壓線是荒山禿嶺,沒有紅旗視為舊中國。甚至有人在《竹石圖》的竹葉中找到似為“介”字與石,而聯想為“介石”,即是想念蔣介石等等,以其莫須有的罪名扣上反動帽子,“黑畫家”回單位做檢查。
陳大羽贈送侯德昌《枇杷圖》
中央工藝美院組織的畫中有幾幅“黑畫”,開會讓阿老做檢討,阿老實事求是地説:“我不願當組長,大家非選不可,而且舉手通過。在當前的形勢下我無能為力,拒當組長,大家讓看稿子,我從不承認當組長,也根本不看,誰畫的什麼全不知道,如今出事將責任推到我的頭上,難以説清。我畫的還是中國少數民族舞蹈人物,歡迎大家批評指導。”他的這番講話居然讓大家送上一陣掌聲。
姚文元在上海曾拿着一本《迎春花》作品集,蠻橫指責南京著名畫家陳大羽的一幅花鳥畫《迎春》是極端仇視社會主義的春天。姚文元下了這樣的批示:“在這幅畫上方畫了幾枝淡淡的迎春花,整幅畫突出地描繪了一隻怒氣衝衝的公雞,這隻公雞嘴緊閉,冠高豎,頸羽怒張,雙爪抓地,翻着白眼,怒目而視,尾巴翹到天上去,完全是一副隨時準備向‘春天’飛撲過去的那種惡狠狠的神氣和架勢。這哪裏是在迎春,完全是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後出現的欣欣向榮景象的極端仇視。”
陳大羽畫作《迎春》
江蘇與上海的報紙批判陳大羽,説他畫公雞是和赫魯曉夫串通一氣(赫魯曉夫攻擊中國為“好鬥的公雞”)攻擊我國的社會主義。
一天,陳大羽突然推門而入,來到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大教室,我與白雪石等人見到他後都一愣,頗有點吃驚,忙問他:“你怎麼來了,報上正在批你不知道嗎?”陳大羽很坦然地回答:“知道知道。‘文革’這些年,年年挨批已經習慣了。這次批‘黑畫’還好,君子動口不動手,何怕之有?再説我來京探親,也是小避一時。”我們問他:“還敢不敢畫了?”陳大羽説道:“怎麼不敢?”
説着,便展開宣紙畫了起來。他先用藤黃畫了一株枇杷,又以水墨作葉子,畫到半截,突然筆頭脱落,他便隨手拿起沒有杆的筆頭繼續畫完。然後題上:“德昌同志評鑑,大羽於首都,一九七四。”因為他沒有攜帶印章,又用筆蘸硃砂顏色,在題款後面畫了一個“大羽”朱文印章,《枇杷圖》就完成了。放下毛筆,他嘴裏還説了一句:“不知道赫魯曉夫喜歡吃枇杷否?”我們在一旁圍觀,從筆頭掉下就一直暗笑不止。聽到他説的話,我心裏暗暗地佩服大羽先生堅貞不屈、不畏邪惡的膽量和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