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條新聞第五期——12歲的殺人少年該死刑？_風聞

（12月15日講稿）

大家好，上週這條12歲孩子殺母親的新聞大家應該都看到了：

湖南12歲少年持刀弒母：學校不可能不讓我上學吧？

http://news.ifeng.com/a/20181210/60188676_0.shtml

湖南12歲男孩弒母之後：回不去的學校和村莊

http://hunan.sina.com.cn/hy/news/2018-12-13/detail-ihqackac1622051.shtml

新聞內容本身我不多説了，對於政府的處理和這家長輩的應對，我認為也有問題。但我今天重點要説的，是網民普遍的回覆和訴求。

大家看到了，幾乎所有熱評都在喊打喊殺，都認為應該判死刑，認為這是最佳解決方案，也是預防犯罪的的辦法。

今年還有一個詞，也是網民在傳播中捧出來的：Big baby巨嬰

巨嬰這個詞説明，網民默認小孩子才會做不可理喻的事情。但等到小孩子真的做出惡性事件，大家卻異口同聲喊打喊殺，顯然不是一個理性的判斷。在網絡傳播中，恐懼和仇恨是最容易傳播的情緒，無論是上面的熱評，還是呼籲未成年人判死刑的自媒體文章，其實都對解決問題沒什麼興趣，而是在利用人性的弱點，刺激恐懼和仇恨。我今天還是想放下情緒，談談解決問題的思路。

上週其實還有一條類似的新聞：

這兩個新聞，反映的是同一個社會問題，就是很多父母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對子女的成長負責。

4歲孩子砍傷弟弟，他們的父母忙着打工，對孩子完全放養，這兩個孩子實際上處於營養不良狀態。殺母親的12歲孩子，在10歲之前完全沒有父母的概念，父母在外打工，一年能見一次就不錯。10歲的時候，母親忽然回到家裏，最近幾個月才算和孩子真正共同生活。這個時候，母親企圖嚴格管理孩子，但手段簡單粗暴，只有暴力管教一個辦法，最終導致了惡性案件。如果讓孩子為暴力事件負責，這個決定是不是簡單粗暴了一點？

然而，由於仇恨和恐懼被用來炒作，現在的互聯網氣氛幾乎不給人討論犯罪原因的機會。誰敢討論，就是替罪犯説話，就是縱容犯罪。政府對違法兒童的管理當然是錯的，把殺人的孩子這麼扔回家庭，對社會，對他都不是好事。但是，政府錯了，不等於網民對了。在放任和濫用刑法之間，我們應該還有別的出路。

回到12歲孩子殺母親的案例，放到20年前，他應該會被強制送到工讀學校，一方面被限制自由，另一方面也會接受心理輔導和勞動改造。但是，1999年開始，法律不允許國家強制送兒童去工讀學校，改成了家長自願送。這表面上是隨意擴大保護兒童的範圍，本質上是國家權力在後退，承認家庭對子女成長有最高的權力。

上一期説教育問題的時候，我説了一個觀點：以21世紀的標準來説，大多數父母其實沒有資格當家長，沒有資格教育2050年的中國公民。前面就是兩個典型例子

當然，這兩個家庭比較貧困，生活艱難，但中等生活水平的家庭也不見得更好。比如説我，現在已經越來越希望社會化撫養來替我承擔一些撫養責任了，這是一個歷史的大趨勢。

過去，絕大多數父母和絕大多數子女的命運都是當農民，所以，孩子只要看着父母怎麼做飯，怎麼種地，怎麼應付村子裏幾十個人的關係，就能應付社會生活。現在不是小農經濟的時代了，孩子不可能跟着父母朝夕相處，父母也不瞭解整個社會，指望家長教孩子適應社會越來越難。

就算父母是師範學校畢業，社會閲歷豐富，辭職在家專門教孩子，還有一個致命的障礙，就是父母和子女之間隔着幾十年的時間。現在00後的父母，生活閲歷都是上個世紀的了，別的不説，過去20年我們修訂了十次刑法，去年剛剛規定公共場合侮辱國歌可以判刑三年，上個世紀的生活經歷能教這些東西嗎？

還有一點，中學教科書告訴我們，道德和法律是有階級性的。我們談到一個合格公民的時候，實際上是基於中等階層的道德和上層社會的法律來定義這個“合格”。但還有相當比例的家庭處於社會底層，子女耳濡目染，學到的都是底層規則。你指望他們長大後自然服從中層的道德，頂層的法律，這本來就不現實。

比如，底層最主要的規則之一，就是生育是風險投資，孩子就應該放養，節約撫養成本。真要是孩子有什麼先天疾病，或者不小心掉河裏死了，就再生一個。否則的話，要是放下工作專心帶孩子，往往連飯都吃不上，還有什麼撫養問題。我小的時候，每次雨季過後，學校總要少一兩個孩子，也沒見家長多悲傷。這種價值觀也會傳導給下一代，開始談到的兩個家庭，就是從上一代繼承了這種養育習慣。但這顯然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甚至會觸犯法律。

又比如説，落後農村基本上是一個熟人社會，不要説孩子，父母也基本上不和陌生人打交道對陌生人要麼盲目信任，要麼是想盡辦法佔便宜，這並不違反周邊社會的道德。但子女在類似的環境下成長，要麼永遠沉澱在底層，被固化到另一個小圈子社會里生活，要麼就要去頻繁觸犯主流社會規則。顯然兩者都不是合格的下一代中國人。

上週還有一個新聞，

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做了一個《中國青少年上網行為研究報告》，裏面用“無意義”來描述留守兒童的生活，來解釋劣質網遊氾濫的原因。“無意義”這個詞説的很準確，説明農村兒童對自己的未來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要為什麼努力，完全沒有融入主流社會的積極性。指望這樣一代人遵守法律，維護2050年的道德，只靠暴力是做不到的。

光明網為此轉了一篇社論：

問題我們都知道，那麼方法呢？

其實方法已經顯而易見了。家庭承擔不了這個職責，那隻能是國家背起來了。過去，義務教育法只是禁止父母留子女在家學習，將來學校的職能可能要從傳授知識延伸到課後輔導，還要插手日常生活。現在很多家長喜歡看學校的攝像頭，看老師的工作是不是合格，在社會化撫養加深以後，學校也要干涉家庭生活。雖然不至於在每個家庭安攝像頭，但經常性的家訪和調查應該是常態。對於不合格的父母要警告，嚴重的要懲罰，要和子女隔離，把兒童送到專門的寄宿學校，這才是對新一代中國人負責的體現。

更進一步的問題是，責任和權利必須對應。眼下父母打孩子不是問題，父母帶孩子出了死傷不需要向任何人賠償，但如果是學校出了意外事故，很多父母是把子女作為重要籌碼來追償的。犯錯的未成年人如果被限制一定自由，在現在的制度下，國家也是賠不起錢的。上週還有這麼一個新聞

所以説，必須把相當一部分撫養權也轉移到學校，用統一的保險來承擔撫養中的正常風險，不能無限制追責，社會化撫養才有可持續性。對於這幾天的新聞，有一句網友評論讓我印象深刻：

一方面未成年人可以被送去隨意電療，一方面殺人放火又沒人管。

這就是家庭教育在放棄義務的時候，又過度行使權利。所以，國家要把義務和權利同時拿過來，對下一代公民負責，也是給整個社會安全感。

當然了，國家要承擔更多的義務，必然意味着收更多的税，甚至影響眼下的經濟發展。但就像我上週説的，眼下在教育上多花錢，將來會少修監獄，眼下提高學校體育鍛煉水平，將來醫保就省錢。更何況社會化撫養是節約勞動力的。

一個家庭，父母雙方有兩個孩子，現在一般就意味着其中一方辭職。換句話説，在有義務教育的情況下，兩個孩子就要佔用一個成年勞動力，所以現在的年輕人不敢生孩子。但如果換成社會化撫養，5個老師，5個保育員，照顧40個孩子會照顧的很好。家長只提供親情，和孩子交個朋友就行。這樣一下子就節約了50%的撫養勞動力，可以創造更多的財富，更高的經濟增長率，而且家庭親情狀態也會比今天更好。中國如果不想出現人口暴跌，經濟停滯的情況，恰恰是需要社會化撫養來幫忙。

上面説的是中國的中下層社會，下面我們看看美國的中下層社會。新華網上週提到了經濟學人的一篇封面文章：

外媒：全球自殺率正穩步下降美國卻不降反升-新華網

全球自殺率已自1994年的峯值下降了38%。直到2000年，美國的自殺率還與其他富裕國家一樣呈現下降態勢。但從那以後，美國的自殺率上升了18%，達到每年每10萬人中有12.8人自殺。

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8-12/09/c_1210011616.htm

正好是中國的兩倍。

工業化大國死亡率上升，最近的案例是蘇聯解體。90年代末的時候，蘇聯工業社會垮了，俄羅斯的年自殺率達到十萬分之42。以平均壽命60歲算，每四十個人就有一個是自殺死的，這就是輸掉冷戰的結果。美國為了打冷戰受傷也很重，最典型的問題就是為了聯合盟友，把大多數民用工業都轉到國外去了。冷戰雖然贏了，但好處都被高科技工業和金融業拿走，那些跨掉的工業地區再沒有恢復過來。經濟學人也是這麼解釋美國自殺率上升的：

（自殺率上升）趨勢的主要推動者是教育程度低下的白人中年男性，他們身處的地區在繁榮時期被遺忘，在蕭條時期卻承受更大的壓力。

人到了絕望的時候，誰站在他們一邊説話，他就支持誰，多極端也無所謂。所以他們支持特朗普當總統。理解這一點，就能理解特朗普為什麼對內對外都要走極端路線。因為實際上他也沒有能力改變這些人的命運，但是通過極端政策，可以讓美國的中下層感覺到總統在做事。特朗普這個帝國主義者比之前幾任都要兇惡，向中國政府敲詐了更多的讓步，這就是主要原因。

最後，説一個和我們媒體人，和普通網民都相關的新聞：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注意到，12月13日，內蒙古方面發佈了自治區表彰的優秀民營企業名單，共計49家。與一週前公示的名單不同，內蒙古鴻茅國藥股份有限公司、內蒙古鹿王羊絨有限公司、內蒙古君正能源化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這3家企業已被“拿掉”。

中國的大多數公示提名，實際上就是內定。沒有非常大的阻力，最終名單不會更改。鴻茅藥酒跨省抓人以後還能被提名，這實際上表明瞭內蒙古自治區的地方保護主義，體現了政府對鴻茅藥酒的支持，畢竟地方政府首要的目標是GDP和就業。反過來説，網絡輿論能夠把這麼一個企業從名單裏踢出去，也説明媒體和網民的關注是有作用的，能夠逐漸的改變中國。所以，歡迎大家繼續關注末條新聞欄目，也歡迎大家關注我的微博和微信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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