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女德班的變遷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18-12-17 19:38
文 | 劉夢龍
又一次出現了女德班,又在人人喊打裏偃旗息鼓了。不過他們也僅僅是在輿論壓力下偃旗息鼓而已,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懲罰。更有意思的是,這次女德班的內容其實頗為與時俱進,點外賣不做家務成了大罪,以至於我身邊不少人在調侃要把自己的老婆送進去。事情就是這樣,女德班實際上已經悄無聲息地從經濟比較發達的東南沿海地區,向中部地區發展,在嘲笑和謾罵裏它自有自己的生長渠道,説不定哪天就會發現自己也被介紹去參觀一下了。今天就來談談女德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它背後折射的一些社會現實和社會思潮的湧動,真正諷刺的豈不是在一個看上去女權高漲的年代,怎麼女德又冒出來了呢?
迄今為止,女德班大概已經發展了三代了。最早的女德班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能不少人都知道,它是隨着早期完成原始積累的一部分人發展起來的。廣東婦聯做過一個改開三十年的總結,當時就發現廣東省本省的家庭婦女在參與勞動這塊出現了∩型曲線。最早完成原始積累的一批中小老闆他們的配偶在完成原始創業後逐漸開始迴歸家庭,在鄉村經濟發達的閩粵等地這沒什麼奇怪的。當時面臨的就是這些無所事事,又握有不少閒錢的中老年婦女。
對這些頗為看得開的家庭婦女來説,女德班最早其實和國學班,唸佛班,保健養生班也沒什麼區別,兼具了社交,心靈慰藉種種功能。她們的上半生投入到時代的淘金潮裏,現在除了打麻將連跳舞都不會,不少人甚至識字無多,以至於許多人樂此不疲的上完一個換下一個。對於送家裏黃臉婆上女德班的小老闆來説,倒也不完全是外面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的事情。有一説一,隨着經濟區位差距和大量外來人口的湧入,在東南發達地區,這種中老年老闆包養年輕女性或者長期更換女伴形同納妾的事情已經是一種社會普遍現象,並不需要女德班添加合理性。那種認為女德班就是在培養老鴇和奴僕的情形,至少在最早的女德班裏不是這樣的。
實際上的情形,第一代女德班最早宣傳的那一套不過是在為當時已經成為社會現實的普遍狀況做背書而已。激烈反對女德班的城市中等收入羣體説不定還是參與者嘲笑的對象。經濟的發展和傳統的結合(有意思的是這些地區很多本來也是思想殘餘上比較嚴重的地區)已經讓一部分參與者擺脱了婚姻對性的束縛,當然這是以壓迫另一部分人來實現的,但置身其中的人無論男女倒沒有多少在乎的(畢竟也只有窮人才會更關注自己有限的蛋糕)。
這不僅僅是發展,也是復古,傳統的中式婚姻本來就是一妻多妾制,妻雖然佔有甚至壟斷生育權(傳統的妾哪怕生子也是歸於妻的名下的),但實際上並沒有情慾這個功能。婚姻其實在古代是一種重要的奢侈品,在舊時代真正的窮苦人家很快會面臨的絕嗣的危險,而普遍的倖存者往往都是敗落的上層階級的後代,也就是所謂的細究起來中國人人都是貴族(當然這句話不完全準確,明清以下是存在中等之家的,這和永佃權等的發展有關係,實際上也是包括高產農作物在內生產力進步的產物,極大推遲了古典時代馬爾薩斯陷阱的清理作用)。現代社會的發展,妻才兼具了合夥人和性夥伴兩個功能,這是時代的要求,工業化帶來了社會結構的改變和人口的飛速增長,也由此帶來了社會巨大的生產力優勢。
第一代女德班所依附的就是這些洗洗腳上岸的財富羣體,他們除了財富以外對現代社會的認知不多,天然的更傾向於恢復祖輩的生活。這也是人們常常會嫉妒的發現為什麼這些人這麼蠢還這麼有錢。這種情形還會存在很長的時間,這些第一代羣體本身就構成一個相互維持的網絡,壟斷了某些財富渠道足夠他們過上小富即安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隨着中國對外部世界的拓展,不少在新邊疆獲得了財富的羣體也開始逐漸迴歸國內舞台。這些羣體在思想,審美上也就是暴發户的水平而已。再怎麼嘲諷批評的都市中產也要承認,自己既沒有這樣的運氣,也沒有這樣的勇氣,本質上是在隔空叫陣,因為女德班裏培養的本來也不是給他們用的。
這是另外一個根本性的事實,就是批評女德班的羣體本來就不是女德班的受眾。也因此女德班總是處於笑罵由他,我自逍遙的狀態。
相比第一代女德班,第二代才是真值得批判的。第二代女德班是在第一代身上發展起來的,而第二代女德班開始把發展對象擴張到年輕女性,甚至盯上了未成年人的存在。這些女德班已經不僅僅是無聊家庭婦女的聯誼會,吸收了大量傳銷的技巧,和所謂的國學教育,成功學教育並無不同。第二代女德班本質上就是邪教,利用傳統文化的旗幟去開疆拓土,招募信徒。也正因為這種女德班實質上和邪教無異,光批判已經沒什麼用了。第二代女德班已經很喜歡講因果報應種種了,也喜歡講人身崇拜,邪教的普遍特徵就是對教主教義的無條件服從和對理性的背離,這和這類女德班宣傳的東西並無二致。同樣對邪教的態度也只有人人得而誅之這一條。
可以這樣説,這種女德班哪怕放在古代也是有見識作為的官吏要剷除的對象。這種組織從斂財最後都會走向瘋狂,哪一天無論是攻擊社會還是自我毀滅都是完全可能的事情。但也正因為瘋狂,對它的攻擊才要小心,畢竟邪教和瘋狗也是沒有區別的。
倒是這一次出現的我覺得已經發展到第三代了。這一代女德班倒不僅僅是貼地氣的問題,雖然多多少少它身上有第二代女德班的特徵,也有自己的一些新特點。嚴格的説這代女德班是與時俱進的,它終於迴歸了一開始人們批判的製造老鴇和女僕的定位上。而它的生成恰恰是受到經濟變化的直接影響的產物。
對一個高速發展就業充沛的社會來説,一個不工作的女性是不符合經濟利益的。但一個相對停滯的社會,情形就不是這樣的。本身社會的發展就使得勞動力的價格提到到一個不低的水平,都市白領們不妨細想一番,自己賺的會比自家定時來做保姆和保潔阿姨多多少?隨着教育的普及,中低端白領門檻的降低,對應的是體力勞動為主的勞動力的進一步價格上漲。這種情況下對一些人來説一個家庭婦女,一個順從的家庭婦女是合算的,是值得花一大筆錢一次性購買的。
這樣的產品正是經濟下行的產物,也因此它體現了不少的特點。比如這時候就開始強調裝扮是可恥的,當然是可恥的,這玩意既花時間又花錢。強調逆來順受,打死不離婚,這是對合同的忠誠。強調多幹活,少瞎想,少叫外賣,多做家務,這當然是基本的服務態度問題。實話説這比沙特恐怕還不如,沙特婦女再保守,購物和情趣的自由還是蠻充分的(有意思的是這個國家情趣內衣和遊戲的銷量都很好)。中國是有沉渣泛起的潛質的,不要忘記中國是一個有着一千多年內卷化社會的國家,有的是應對停滯的經驗和記憶。和保守封建的瓦哈比相比,禮教才是精細吃人符合市場規律的,關鍵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禮教又能復興起來。
這種事情是不是有隱患的,當然是有隱患的。第三代培訓班出身的女奴們一旦不可避免的空閒下來幾乎是第二代培訓班教主的最佳食料。空空如也的腦子也是最可怕的腦子,絕望和麻木是一切瘋狂的蔽淵。
這只是寒冬的一小部分而已,除了把女性趕回家裏,還有更多的老辦法讓社會惰速運轉起來。
這是過去三十多年來世界範圍內都有趨勢,漫長的和平與社會的富裕使意識形態無限大,甚至認為能夠靠言語和輿論壓倒暴力,當然這也是一些國家推波助瀾的產物。第一代女德班背後是真有錢人,這是不能慫的,第二代是邪教,這是不敢慫的,倒是發展第三代説不定還是能合作的。
説到這裏,要提下如今網絡上大行其道的女性精緻利己主義(網絡上俗稱中華田園女權,不瞭解的請自行搜索),它和真正的女權不同,不但不能推進兩性平權,婦女權益的發展,反而在某種時機還能和第三代女德班合流。本質上兩者一點都不矛盾。熱衷於窩裏鬥,要從豆腐渣裏榨出油原本就是內卷化社會的常態。實際上這套理論在一百多年前的封建社會不也用的好好的嗎?雖然標榜着三從四德的社會,也一樣有悍婦和刁婦,既能欺負男人,也能欺負女人,在大家族的鬥爭裏風生水起。然而這套東西就和王熙鳳的精明一樣,也不過是空中樓閣而已。
當然,最後我們還是要談談怎麼辦。從大勢上來説,女德班不斷復燃這種現象不是個人能解決的,只要這種停滯衰退的心理預期還在,就會有人開始做這樣的生意,大不了從不發達的地區往發達的地區倒騰。只能説從個人的角度還需要想明白這個根本問題,女德班無論怎麼辦都不是給現代都市生活的普通人預備的。敬而遠之可能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要覺得能從這劑祖傳秘方里撿到什麼好處,這和現代都市生活根本上是對立的。當你的女友不上班不叫外賣每天做家務還很聽話的時候,你倒要小心了,除了看看你的荷包是不是足夠體面生活下去,想一想你的後代會變成什麼,你沒有那樣的狠心腸把她壓榨到底的話,那麼各種各樣的教主導師就準備排隊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