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絕色情、肯定要涼的湯不熱，能靠中國拯救嗎？_風聞

對於情色博主們而言，2018年12月是一段略帶煩悶的日子。

全球最大的輕博客網站湯不熱（Tumblr）在4日宣佈，17日後將徹底禁止色情內容。

（圖自daily beast）

在短短的兩週時間裏，眾多情色博主紛紛表達了自己的感慨、留戀、憤怒，也有對過往的感激，同時忙着往推特上搬運過去的作品。

哪怕30萬人請願也沒用，湯不熱決心來真的，如今大量賬號人去樓空，或者只剩下一片灰色。

湯不熱為何“壯士斷腕”

湯不熱的管理層不可能不知道，色情內容的分量。

中國大陸的用户需要一定的努力才能登錄湯不熱，許多人願意付出這樣的努力，確實是把它當作“黃網”使用。

有的中國朋友認為湯不熱不能完全算是黃網，説“成人內容大致只佔20%左右”。沒錯，湯不熱上有大量優秀的非色情平面作品，後來還有了上傳視頻的功能。但20%的規模，怎麼看都很高了。

更具體的研究數字是，1%的用户生產成人內容，約23%的用户觀看成人內容。

28%的用户無意間看到成人內容，湯不熱自身的機制決定了，這些內容的出現，基本上都是通過被關注者的轉載。

因此，這部分用户雖然無意看到了成人內容，但畢竟是你自己關注了喜歡轉發的“老司機”，厭棄程度未必很高。

而且雖然女性用户很多，據稱高達72%，但年輕女性觀看成人內容的比例甚至高於男性。

總體來看，成人內容是湯不熱生態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股價也説明了資本市場對湯不熱的認識。母公司verizon的股價一路走低，而推特的股價卻迎來了一波反彈。

（verizon）

（推特）

然而，湯不熱再不情願，胳膊也擰不過大腿。11月底，因為涉及兒童色情這條“紅線”，湯不熱應用被App Store下架，從股價上看，跌勢也是從11月開始，只不過湯不熱求生欲過強的新舉措，也沒能挽回資本市場的認可。

藝術的邊界在哪裏

湯不熱的新政策，引發了大量藝術工作者的不滿，認為過於嚴厲。

被封禁的成人內容“主要包括照片、視頻或GIF動圖，其中顯示了真實人類的生殖器或露出了女性的乳頭，以及描述性行為的任何內容——包括照片、視頻、GIF 動圖和繪畫。”

當然也有例外，但僅限於特定場合下裸露乳頭：哺乳、分娩期間，與健康有關的情況，如乳房切除術或性別確認手術（也就是變性）。與政治或新聞有關的裸體表達，以及藝術中的裸體，如雕塑和插圖。此外，文字色情作品也是可以放的。

政治抗議對FEMIN來説也許是個好消息，但顯然也會有人鑽空子。如果戴上V字仇殺隊的面具，是否就可以算作政治表達？甚至更粗暴點，在動作片場景裏放上“Fxxk Trump”的標語？

有人認為，藝術從誕生起，就與色情難以完全切割。確實在人類早期階段，藝術、宗教、色情融合往往結合在一起。生殖崇拜本身就是藝術最大的推動力之一。

然而，我們畢竟已經是在21世紀，藝術與色情的捆綁已經很難再成為萬能的託辭。

人類的生殖崇拜雖然仍舊存在，但情慾與生殖動機早就分離。杜蕾斯一定同意這一點。

甚至回顧人類早期階段，我們也很難判斷生殖崇拜儀式的參與者，究竟是“虔誠”地相信儀式與崇拜，還只是單純的藉機狂歡。

另一方面，當代藝術家們又事實上再次打破了一度似乎存在的色情與藝術的分界線。

勞特累克的畫筆沉醉於紅磨坊的舞女，其中有對現代化背景下浪蕩、頹廢的忠實記錄，也有對舞女與自身的憐憫；不過現如今，紅磨坊、Lido、Crazy Horse的“上空”舞台表演本身，也已經被認可為現代藝術的一部分。

在現代藝術中，脱離宗教、歷史背景直接表現情慾，甚至性行為的繪畫、攝影作品比比皆是。

攝影師荒木經惟出道很早，但真正大紅大紫，躋身國際一線是在大量創作情色作品、甚至是捆綁等邊緣性作品之後。有趣的是，日本警察還一度因為色情處罰他……如今的女權運動，讓其再度面臨考驗，但現在看來也難以損害其地位。

不可否認，湯不熱上面的大部分成人內容，缺乏藝術價值。但也有些小有名氣的攝影師，還是產出了一批至少是合格的藝術作品。

比如之前因為在故宮拍攝人體而引發爭議的王動（WANIMAL），他也拍過捆綁主題，雖然在情緒表達和畫面張力上不如荒木經惟，顛覆性更小，但與其大部分作品一樣，至少鏡頭下的人體還是美感十足的。

如今在知名景點拍攝裸體照，已不是多麼驚天駭俗的創作方式，創作者公佈的意圖也完全可以為大眾所理解。

比如ENKI Eyewear這對攝影師模特組合，日前在梵蒂岡拍攝裸照被捕。模特瑪麗莎·帕彭（Marisa Papen）承認自己對宗教貪婪的一面持消極態度：梵蒂岡真的是向人們施以援手的地方嗎？這些建造宏偉的教堂真的向那些受苦的人們打開它們的大門了嗎？

這是內心真實的表達，還只是為了玩一把找藉口，恐怕無人知曉，但至少是現代社會、現代藝術能夠接受的創作思想。

而湯不熱目前的政策，基本上會把這些藝術工作者排除在外，或者需要詳細闡述自己的“政治動機”才可以倖免。但這種補救措施，也會破壞藝術本身的不確定性、富於聯想的韻味。

​“偽科技”vs“偽藝術”

那麼，是否有可能不採取一刀切的方式，主要依託AI技術，加上人工輔助，判斷什麼樣的作品應當保留呢？

目前看來，很難。圖形識別雖然有了長足的進步，或許能在有大量誤傷的情況下，大批量地快速判斷出照片中的女性乳頭；但由於藝術本身的模糊性，不要説人工智能難以通過學習，掌握分辨藝術與色情的能力，在特定情況下，普通人也很難抉擇。

藝術家在構圖、光影、情緒等方面，有過人之處，但對於高產的作者來説，也並非件件精品。一幅成人內容的攝影，究竟是大師不太成功的作品之一，還是色情博主的高仿之作？又要如何區分大師與藝術工作者、普通愛好者等各層次的作品？

在這方面，人類對作品整體感覺的把握，也許還要高過機器。但與許多平台一樣，人工審核的僱傭培訓是巨大的負擔。

湯不熱的“一刀切”實屬無奈之舉。

有人説湯不熱平台做大後，必定要面對如何處置成人內容的問題，所謂“體量越大，責任越大”。

然而，現實恰恰是它能力不足，配不上現在的體量，作為一個輕博客網站，只是套上了科技的外衣，技術含量畢竟有限。

一家“偽科技”企業，是沒有能力分辨“偽藝術”的。它也沒有能力設計全新的分享、轉發機制，做到將特定內容在不同圈子間隔離。

中國會温熱這碗“湯”嗎？

從杜絕色情的角度來説，湯不熱的舉措倒是很符合中國主流，如果能夠打開中國市場，不失為自救的途徑之一。

但湯不熱目前的政策並不排斥政治批評的內容，而中國主流輿論不可能接受。FEMIN的抗議者經常光着膀子在普京跟前冒出來，國內的報道一律是打碼的，絕不會允許“膀妞”們在清朗的網絡空間大行其道。

退一步講，就算湯不熱連政治內容都封殺了，作為一個圖片輕博客，在國內真的會有很多用户嗎？

作為互聯網大國，除了中國企業自身的原創，外界成功的互聯網創新也絕逃不過人們的眼睛。湯不熱剛走紅後，國內就產生了一批模仿者。

可好景不長，這些模仿者已經完全涼透，只剩一家還在堅持。國內的設計師和畫師，規模有限，他們的應用需求，難以“養活”更多的平台。湯不熱進入後，必須要進行真刀真槍的拼殺，但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互聯網洋品牌水土不服是大概率事件。

至於攝影方面，論壇和專業平台，也基本滿足了國內工作者與資深愛好者的需求。還有相當多的中國攝影愛好者，更注重在親朋與少數愛好者組成的小圈子裏分享作品，留給湯不熱的空間很小。

由此可見，掃黃的湯不熱將註定涼下去，即使進入中國也沒戲。而色情與藝術的模糊邊界，説到底是藝術圈自己放任發展的必然，本就不是互聯網平台的責任。在此意義上講，一個又一個互聯網平台，只是背鍋俠，下一個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