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探寶元勳嚴坤元_風聞
世纪杂志-2018-12-19 07:35
在我國老一輩地質學家中,人們不會忘記他;在安徽省地質行業中,人們都知道他。他,就是嚴坤元,一位以嚴於律己、工作嚴謹著稱的總工程師。從1958年起,我就在嚴總的手下做地質技術管理工作。後來的10多年中,我與他在工作上的接觸較多,對他的嚴於律己、專業精湛、謙虛樸實的風範深感敬佩。
為白雲鄂博鐵礦勘探立下戰功
嚴坤元出身於農民家庭,1934年自中央大學地質系畢業後,他的一生就奉獻給祖國的地質事業了。解放前,地質行業不但艱苦,而且危險,但他跋山涉水,露宿風餐,長年奔忙於福建、江西的叢山密林之中。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不久,中央有關部門就着手研究部署礦產資源的調查勘探,有6個礦產地列為首批重點勘探對象,其中就有內蒙古白雲鄂博鐵礦。勘探白雲鄂博鐵礦這項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落在了嚴坤元的肩上,他被指派為白雲鄂博鐵礦隊隊長兼工程師。
1950年的初夏,由嚴坤元帶隊的100多人,帶着勘探設備,分乘幾輛卡車和吉普車,由解放軍騎兵一個連和一個步兵排“保駕”前往工地。這似乎夠威風的了,但歡迎他們的只有猛烈的北風和乾涸的場地,並不時傳來一陣陣狼嚎。在這寒冷的內蒙古荒漠,嚴坤元一呆就是6年。
圖 | 1982年4月29日,在慶祝中國地質學會成立60週年大會上的嚴坤元
解放前我國的地質調查都是地質工作者單槍匹馬或數人小組進行的,設備也只限於“三大件”(地質錘、羅盤、放大鏡)。這次的地質勘探工作包括地形測量、化驗、鑽探、槽探等,是我國第一次參照蘇聯的勘探方法和經驗進行的。嚴坤元虛心向蘇聯專家學習,蘇聯專家也很尊重他。嚴坤元和他的同事們很快便掌握了正規系統的工作方法,出色地完成了這個大鐵礦的地質勘探任務。1954年底,由嚴坤元主持編寫的《內蒙古白雲鄂博鐵礦主、東礦地質勘探報告》,經國家礦藏儲量委員會評審,被認為是當時的最優秀成果。1955年,蘇聯列寧格勒鋼鐵設計院根據嚴坤元等提交的地質勘探報告進行開採設計。
嚴坤元不但為探明白雲鄂博大鐵礦地質情況立下了汗馬功勞,還提出了勘查開發這個礦牀中所含的富饒的稀土金屬資源的建議。1950年冬,在勘探鐵礦不久,嚴坤元等即從螢石礦中提取出首批氧化鈰(鈰為稀土元素,很貴重),他認為:“白雲鄂博稀土礦據初步瞭解,其範圍之廣,品位之高,尚屬罕見,將為世界上著名的稀土金屬產地。”
後來的勘探結果證實,白雲鄂博稀土礦牀是我國最大的、也是世界上罕見的。
“一孔定天下”,揭開淮北煤田的面紗
1955年,地質部在南京成立了華東地質局。嚴坤元奉調離別了寒冷荒漠的邊疆,返回自己的故鄉(他是江蘇武進縣人)。當時華東地質局管轄福建、浙江、江蘇、安徽、山東5省的10多個(後增至20多個)地質隊,作為副總工程師的嚴坤元主持全局技術業務工作,經常到地質隊和野外現場實地考察指導工作。
就在這一年,有一次他隨華東地質局的白局長到浙江檢查工作,因為道路崎嶇且較遠,他們都騎着馬。他騎的馬無人牽,過一座橋時突遇颱風襲擊,馬受驚猛地躍起將他甩到橋下河中,河流湍急,一下子將他衝出幾十丈遠,幸而遇到沙灘擱淺脱險。他後來對我説:“我不會游泳,這次落水未死是僥倖。”
也可能是大難不死必有作為吧!就在這一年,在安徽省找煤地質勘探工作中,他又立了一大功。他認為安徽的淮南煤礦被日本侵略者掠奪破壞很嚴重,不能滿足新中國生產建設之需,必須另起爐灶,勘查出新的煤礦。他根據過去地質學家翁文灝、計榮森調查的地質資料和個別地區見煤的情況,認為皖北地區有找到煤的地質前提,並開始部署在皖北地區開展普查找煤。首先成立了宿縣普查大隊,在徐州以南、符離集以北、津浦路以西、河南永城以東面積約2000平方公里的範圍內進行地質普查,同時運用了先進的物理探礦方法,作出預測,這裏藴藏的煤炭約有三四十億噸。
但是,在這麼大範圍的平原地區,地表都是砂土掩蓋,到哪裏去找煤呢?最後還是用鑽機向地下深處取出“烏金”。為了適應加快找煤進度的需要,省地質局決定在宿縣普查大隊的基礎上,組建成立325地質隊,派郭珍為隊長。嚴坤元副總工程師來隊督陣,在他的直接主持下,選擇了閘河平原南部為普查突區。
淮北平原找煤的第一場戰役打響了。1955年9月下旬,在濉溪縣東南的楊莊附近,佈置了第一個普查鑽孔A24孔。9月26日正式施鑽。當鑽探到孔深80和17l米時,遇見了2.15米和3.11米厚的煤層。當鑽機取出那閃亮的煤芯時,地質隊沸騰起來了,連平常不苟言笑的嚴總也露出喜色。
一個地表從無煤苗出露的新煤田被揭露了。這種在掩伏區“一孔定天下”的成績,可以和1946年地質學家謝家榮在淮南八公山“一孔見煤”的功績相媲美。
初戰告捷,接着嚴坤元又率地質隊連續作戰。到1962年,淮北閘河隱伏的巨大煤田全面勘探完畢,累計探明儲量達13.68億噸。
閘河煤田橫跨皖、蘇兩省,面積約350平方公里,是淮北大煤田的主體部分。它的發現和勘探,為建立淮北煤炭生產基地提供了豐饒的原料。1958年,淮北煤礦開始建井投產,礦區很快就發展成以礦業為主的淮北市了。
圖 | 321地質隊勘探的安徽省最大銅礦冬瓜山礦已建成亞洲第一深井
轉戰安徽,慧眼識寶
1958年,安徽省地質局成立,他就奉命轉戰到安徽。數十年來,他以全部心血探尋着藴藏在廣袤的江淮大地下的“寶石”,為安徽礦產資源的勘查作出了可貴的貢獻。
嚴坤元身為總工程師,全面主持技術業務工作,他的成績是多方面的。礦產資源的每次豐收,幾乎都有他一份辛苦和貢獻。如安徽省大型鐵礦霍邱鐵礦的勘探決策。該礦完全隱伏在地表下,1957年地質部用飛機上的物理探礦儀器在尋找石油時發現這個地區有大面積的磁異常,當時的分析認為是火成岩顯示的結果。1959年下半年,以嚴坤元總工程師為首的省地質局多數地質技術人員主張用鑽機在該地區打孔取出巖芯驗證,並決定由所在地區的地質隊鑽探,結果在地下100多米深處,遇見兩層很厚的鐵礦層,從而揭開了這個大鐵礦的神秘“面紗”。
1960年下半年,嚴坤元檢查工作來到了天長冶山鐵礦。這個鐵礦兩年前就轉入勘探,原來只當它是一個鐵礦。但當嚴坤元拿起礦芯標本細看時,發現有一黑白相間的礦物,頓時引起了他的懷疑。憑着豐富的地質知識和識礦經驗,他懷疑其中有一種叫硼鎂鐵礦的礦物。也就是含硼的鐵礦。這種硼礦肉眼很難識別確定,只有經驗豐富的地質專家才能識別,後來一分析它果然含硼。嚴坤元指示對原來分析過的礦樣重新補做硼的分析,確定了硼礦體的存在。
要不是嚴總“慧眼識寶”,這個硼礦牀就在眾目睽睽下“漏網”了。
主持“中國古銅都”
銅礦開發工作迎重大突破
在找礦勘探工作中,嚴坤元對安徽銅陵擴大找礦取得重大突破作出了突出貢獻。
安徽的銅礦資源主要分佈在銅陵地區。雖然銅陵銅礦開發歷史悠久,但解放前一直資源不清。剛一解放,人民政府就在這一地區開展了地質勘探工作。首先由郭文魁、常印佛等探明瞭銅官山銅礦牀,提交了儲量報告。但還有很多銅礦不清。
早在1955年,嚴坤元就根據地質部將銅列為重點礦種之一的要求,主持制定了銅陵地區找礦的工作規劃,從已知的地質環境(條件)對銅礦的地質勘探工作作了科學的安排。並提出一系列的工作步驟和方法,很快逐個探明瞭獅子山、鳳凰山銅礦牀分佈及藴藏量情況。
1964年,銅陵321地質隊富有經驗的常印佛工程師(現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出國援外,當時地質隊正在編寫鳳凰山礦牀的地質勘探報告。嚴坤元擔心常工離開後,這樣較大規模的勘探報告隊裏是否能編寫得好,特地從合肥來到銅陵321地質隊。他不顧冬天的嚴寒,在當時野外生活條件非常艱苦的情況下,一住就是一個多月,親自指導地質資料的整理、編寫。他一張圖表一張圖表地檢查指導,一個數據一個數據地嚴格核實,終於完成了這個中型銅礦牀的勘探報告。報告提交審查後,順利通過,使得該礦立即進入設計開採。
找礦是從地表到地下進行的。出露在外的地表礦易找,埋藏地下的隱伏礦、盲礦很難找。1965年,省地質局副局長郭珍、總工程師嚴坤元來32l地質隊審查地質設計,強調佈置普查找礦工作。該隊技術負責人周作禎工程師根據附近的老鴉嶺有明顯的凹地可能是古採坑的推測,安排技術力量進行普查。在茂密的叢林裏,終於挖掘出古礦遺蹟和銅礦物,但並無礦苗出露。地表有銅礦的線索,但礦體在地下何處,還得打鑽。於是搬來了鑽機在此施工。這第一孔鑽探到近300米時,還未見到礦體,只是有一些蝕變的岩石。是不是繼續往下面(深處)鑽呢?隊裏作不了主。於是周作禎等帶着巖芯標本和圖紙資料到局裏向嚴總彙報。
嚴總用放大鏡仔細地觀察了巖芯標本,看出這是礦體周圍的蝕變岩石,是要見到礦體的標誌,再結合地質資料分析,他果斷地作出繼續鑽進的決定。於是那台鑽機又在原地轟隆隆地響起來了。當鑽桿繼續延伸下去,還沒有幾米,提取出來的圓筒巖芯上呈現出星星點點金光閃耀的黃銅礦,工人們高呼:“見到礦了!”經過化驗,這塊巖芯含銅高達5%—6%,是富礦。喜訊從隊裏傳到局裏,嚴總喜笑顏開,禁不住輕聲哼出他喜歡的黃梅調來。
於是,321地質隊那些眼看要“休閒”的鑽機,被一台一台地運來老鴉嶺,很快探明瞭“藏在深閨人未識”的盲礦牀:一個銅儲量有10多萬噸的中型礦牀。
這個盲礦牀的發現與探明,不僅有一定的經濟意義,更重要的是開拓了眼界,擴大了找礦遠景。原來老鴉嶺的銅礦牀是一個新的含礦層,地質時代屬古生代與中生代之間,存在於沉積岩中,它啓發了地質人員還有可能找到其他地質時代的含礦層。後來,經過不斷探索,果然發現了多層礦體。1976年,新發現的冬瓜山大型銅礦牀,就是從老鴉嶺盲礦體的層位發展延續而來的。所以,後來人們公認60年代中後期是銅陵地區擴大找礦成果的“大轉折”時期,而它的突破口就是老鴉嶺隱而不露的銅礦牀被發現。嚴坤元在決策和指揮時起了關鍵性作用。
圖 | 祝賀嚴坤元總工程師工作50週年慶祝大會,嚴坤元(左三)與友人柴登榜(右二)、郭珍(右一)
名副其實的嚴師風範
嚴總雖然身材瘦小,戴着眼鏡,因長期積勞成疾,只能靠一隻眼睛生活和工作,但他對工作非常認真、嚴謹,在地質技術人員當中,向以“威嚴”著稱。他要求勘探報告等材料寫作一定要有條理和概念清楚,甚至連標點符號也不放過。遇到技術和文字上的錯誤,他毫不留情地給予批評指正。有少數幾個地質隊技術負責人,有時彙報工作時邏輯混亂,思維不清。他就不客氣地進行指斥,表示不滿。
在地質勘探工作中,計算礦產儲量是最重要的一環,它直接關係到後來的開發利用和建設規劃。嚴總在這方面更是嚴格把關,經他主持審查的儲量報告,從未發現浮誇儲量數字的事例。
地質工作那時非常強調保密。對此,嚴總總是帶頭嚴格執行。
嚴老為人正直,作風正派,從來都是按章辦事,不擺權威的架子,更不以權謀私。他是安徽省地質學會的主要創始人之一,曾連任副理事長多年。但當新的中國地質學會章程規定正副理事長不得連任兩屆,在1985年改選時,他即主動退位讓賢,並説服理事長也讓位,從而保證了省地質學會改選的圓滿成功。
嚴總主持地質學會工作時期,我擔任副秘書長。我從工作方便的角度考慮,曾想從局機關技術業務骨幹中多推薦一些理事候選人,他不同意,認為要多考慮野外第一線的技術負責人或學術水平較高者,不能搞“近水樓台先得月”。
圖 | 1984年嚴先生(右二)與部分子女合影
上世紀70年代後期,他是《安徽地質科技》雜誌的主編,日常編輯則由我負責,最後由他終審。他對發表文章的質量把關非常嚴,有一次,我送局裏一位副總工程師和一位副處長寫的稿件請他審閲,他看後認為這兩篇稿件存在某些不足,便毫不客氣地給“槍斃”了。他主持的技術職稱評定工作也是公事公辦,不因為“關係”好壞而隨意褒貶。
表面上看,他嚴得對人不顧情面,但他從不以權壓人。對名利,更是淡泊。他應約為包鋼寫的回憶錄,全是工作經歷及成果,而不炫耀自己的成績如何如何。
1985年,他從事地質工作五十週年,省地質學會為他舉辦了一次茶話會。當我在有關的通知裏稱他為地質學家時,他説他不能稱地質學家。我心裏想,如果他都不能稱地質學家,那安徽也就沒有地質學家了。後來尊重他的意見改為地質專家。由此可見他的謙虛。他非常講究概念準確。大概他認為“學家”是專指有高層次學術理論水平和科學著作的人吧!
其實,嚴老是國內有名的鐵礦專家,不但精通普查勘探學(現稱礦產勘查學),而且早已發表了論文、專著,並主持編制了很多高水平、高質量的地質圖件,碩果累累,學術價值很高,是一位德高望重、學問精深的地質學家。
還有一件小事,説明他不願以名聲示人。1982年,我陪他出席在北戴河召開的中國地質學會成立七十週年暨國際學術討論會時,路過天津停留。當時旅館牀位緊張,但憑他的全國人大代表證,天津市交際處可安排有衞生間的套房,而他並未出示代表證享受一下這點“特權”!
嚴老衣着樸素,吃得少而簡單,他的煙癮曾有一陣子很大,但説戒也就戒了。退休後他的生活也很有規律,所以能高齡長壽。
1998年4月8日,嚴坤元九十大壽之際,地礦部部長親筆書寫“白雲鄂博揚帆,東吳大地立功”,著名地質學家程裕淇也題寫“勘探塞外江南結碩果,回首敬業奉獻揚美名”。我省雙院士常印佛撰文慶祝,並與安徽省地礦局局長鬍玉賢等局領導同志攜花籃、壽禮到他家中表示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