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沃侯馬合併，“千年古縣”只能當一年？_風聞

打開山西地圖，沿着汾河南下至臨汾盆地南端，汾河折向西匯入黃河，在這個迴環轉彎旁邊，“河汾之東方百里”，有個曲沃縣，這裏：

11月1日，山西曲沃縣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曲沃縣人大常委會關於對曲沃縣與侯馬市合併的意見（草案）》。

合併進程尚未到位，上週的12月11日， 曲沃縣名獲得民政部承認，成為文化遺產“千年古縣”之一。這個名號相當珍貴，包含兩條硬指標：

1. 置縣1000年以上。

2. 專名沿用1000年以上。

目前全國只有七個縣拿到了這一稱號。

曲沃縣能拿到這一稱號，倒也是意料之中，這裏是上古華夏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漢語成語詞典》收錄的5500餘條詞目中，有300多條出自曲沃。現在曲沃（縣）和侯馬（縣級市）合併，政府駐地還設在曲沃縣城，為何偏要改名侯馬市？難道是嫌“千年古縣”的名頭太沉重？

1****雙胞胎政區

1971年之前，今天的侯馬市與曲沃縣原本屬於一個縣，市縣分置至今也才47年多。兩地合起來總面積不過800多平方公里，還不如香港面積大，兩地政府機關相距僅10公里。歷史和文化上，兩地更是共同擁有共同的深厚基礎。曲沃和侯馬所處之地是夏朝、西周和晉國故地，有400年始終處於晉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地位。中國考古的重大發現之一“曲村——天馬遺址”即在曲沃與鄰縣交界處，在此發現了九代十九座西周時期晉國諸侯和夫人墓葬。

在曲沃，有一個晉國博物館，以“曲村-天馬遺址”晉侯墓地為依託，展示了晉國長達600餘年的歷史。而在侯馬，則有一處晉國古都博物館……

曲沃的晉國博物館

侯馬的晉國古都博物館

公元前745年，晉昭侯封成師（桓叔）於此，號“沃國”，歷桓叔、莊伯、武公三世，公元前678年，武公滅晉自代，定都於此。《左傳》記載“晉侯為太子城曲沃”，即公元前661年晉獻公為世子申生築城，亦名太子城，即今曲沃城。

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曲沃因地處通衢要衝而聲名遠播，也誕生了不少的歷史典故，比如趙氏孤兒、悼公復霸、秦晉之好、九合諸侯、三家分晉、飲水思源、從善如流、居安思危、退避三舍、掩耳盜鈴、表裏山河、汗馬功勞、唯命是從、休慼相關等。

明洪武八年（1375年），絳州金台驛遷“下馬裏”為驛站，過往的朝政要員多在此食宿等侯。因忌諱“下馬”二字，而“下”在當時地方言中讀如“侯”，故將驛站登記為“侯馬驛”，侯馬從此成為正式地名。

侯馬驛北接平陽府，直達幽燕，南出鐵嶺關，通往秦、豫、蜀、楚，為北方最大的驛站之一。到了清末，光緒十六年，侯馬鎮建立電報局，直屬上海電報總局管轄。民國二十四年7月，同蒲鐵路鋪軌到侯馬鎮；8月1日，侯馬至原平段通車。

總之，從古代沿革看，曲沃城是傳統的農業區域中心，侯馬則是這一中心的對外交通樞紐，兩者各有分工，但始終屬於同一行政單位。

2****工業時代屢分屢合

新中國成立後，曲沃繼續是農業大縣，侯馬則因為交通便利得到了更多工業投資，曲沃和侯馬因此產生了複雜的分合歷程。

1947年4月6日，曲沃縣解放，1949年2月屬晉南區新絳分區，1954年9月，屬晉南專署。到此兩者尚處於“統一”狀態。

1956年，侯馬被選定為晉南工業區，曲沃行政區劃迎來第一次大調整。10月，國務院決定設侯馬市籌備處，轄一鄉一鎮。山西省人民委員會在關於批准侯馬市籌備處組織簡則的命令中説：“曲沃縣侯馬鎮為我省工業建設基地之一,為了適應該地區經濟建設發展的需要,業經報請國務院交由內務部批覆同意成立侯馬市籌備處,俟條件成熟時,再報經國務院批准設市。”

1957年12月籌備處暫撤銷，恢復侯馬鎮，歸曲沃縣管轄。

1958年8月，曲沃、新絳兩縣和襄汾縣汾城區域和鄉寧縣關王廟區域合併為（大）侯馬市，屬晉南專區，總面積1517平方公里。

1962年因國民經濟調整，侯馬市下馬緩建，第二年5月恢復曲沃縣，縣政府駐侯馬，仍屬晉南專區，全縣有15個人民公社。

1971年8月，侯馬再次建市。國務院批准析出曲沃縣5個公社(90個自然村)恢復侯馬市，屬臨汾地區，總面積274平方公里。而曲沃縣政府遷回新城，兩地從此分署辦公。 

2000年11月臨汾撤地設市，下轄曲沃縣，而縣級侯馬市改由山西省直轄、臨汾市代管。

侯馬雖屬縣級市，但是合臨汾、大同、晉中、呂梁4個城市均屬山西罕見的四類城市（侯馬屬四類城市弱類）從50年代到70年代，曲沃縣的第一個化肥廠、發電廠、紡織廠……都在侯馬。風雷廠等大型軍工企業也安排在侯馬。計劃經濟時代，有三四家工廠的“行政級別”都高於侯馬和曲沃。因此，侯馬的基礎設施遠勝於曲沃，絕不會有並回曲沃的想法。

3****抱團取暖？

侯馬設市是那個時代工礦業重鎮“鎮改市”的典型例子。類似的還有嘉峪關市。1958年酒泉鋼鐵公司成立，1965年以原城鎮為主，劃出酒泉縣、肅南縣部分轄地設立嘉峪關市籌，1971年經國務院批准為省轄市。

但是，在市場經濟時代，西部相對東部衰落是大趨勢。侯馬的大型工廠給地方經濟提供增量越來越少，甚至不如外出打工者匯款的貢獻大。分家吃飯，各25萬人口，卻要養兩套行政班子，支撐兩個縣（市）建設，明顯吃力。所以，就像酒泉和嘉峪關如今要推動“酒嘉一體化”一樣，曲沃和侯馬這對“雙胞胎”很早就開始探索一體化之路。

2014年，山西官場地震，“塌方式腐敗”浮出水面；同一年，山西GDP斷崖式下跌，同比增長僅4.9%，較2013年的8.9%斬半，增速在31個省中倒數第一。2015年上半年經濟進一步惡化，GDP同比增長2.7%，全國倒數第二。雖然總體在增長，但省內縣市已經出現大面積的負增長，進入衰退區間，僅有四個城市實現了正增長。按照山西省委省政府的説法，處於“最艱難”時期。

山西省各市2015年上半年GDP和財政收入增速情況

省裏的大氣候難免影響到縣市的小氣候，我們梳理了侯馬市和曲沃縣近年來的基本數據：

可以看出，兩地同樣經歷了斷崖式下跌的過程。

今年以來，曲沃工業用電低速增長，工業能源生產低迷，焦炭和其它洗煤消費量佔全縣規上工業能源消費量的83.72%，綜合利用效率低，污染嚴重，甚至妨礙了產業、產品結構的調整。

前三季度，曲沃固定資產投資下滑幅度較大；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增加值增速從7月份開始不斷回落，到9月才區域平穩。部分項目因前期手續難以開工，一些大項目開工晚，重要的還有國家、省、市先後出台了一系列生態環境保護政策和舉措，例如10月份臨汾市大氣污染防治指揮部對全市繼續實施重點企業差異化生產管控，曲沃縣重點企業當月至少減少了10億的產值。

侯馬市前10個月固定資產投資累計完成額同比下降28.1%；開發區固定資產投資總額累計完成額同比下降16.8%。10月末，侯馬市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累計完成增加值按可比價同比僅增長了4.2%。

這樣的情況下，謀求抱團取暖也是一個很合理的選擇。

11月初，曲沃縣人大常委會主任稱：曲沃、侯馬合併行政區劃調整是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內在要求，是順應城市發展大趨勢的必然選擇。符合省委省政府關於加快推進臨汾市行政區劃調整和促進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戰略規劃。

韓城--河津--侯馬城際鐵路示意圖

4****要名還是要利

合併是大勢所趨，但以什麼名義合併也很重要。江湖傳説東南大學和南京大學談合併，東南大學想取“東南”的“東”和“南京”的“南”；南京大學則建議取“東南”的“南”和“南京”的“京”，最終談不攏。當年侯馬是從曲沃分出去的，而曲沃最值錢的資產是這個幾千年的縣名，理論上説縣名應該無爭議才是。

然而，縣名重要，行政級別也很重要。雖然侯馬這個市依然是縣級，但和普通的農業縣相比，“市”的土地審批權力更大，城建維護費可以多提取幾個百分點，領導可以高配半級，下面各級機關一般也比縣的對應機關更大。兩個縣級單位合併，本來就會產生很多人事安排矛盾，要是硬擠進一個“縣”的編制體系，矛盾恐怕會大到不可調和，乃至打斷合併進程。所以，為了侯馬這個“市”的殼，兩地也得強行宣佈合併為“市”而不是“縣”。

但是，為了保住剛剛拿到的“千年古縣”稱號，也為了繼續用曲沃晉都的稱號吸納旅遊資源，新的“市”不得不設在曲沃縣城，並以各種迂迴方式保留曲沃符號。於是就有了這麼一份詭異的合併方案：

縣是中國最穩定的基層行政單位，“千年古縣”的稱號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侯馬市的合併更是佐證了古縣的穩定性。然而，在中國現行的行政機構管理體系下，曲沃的“統一”卻不得不在“市”的框架下進行，未來的歷史學家如果研究不細，恐怕很難理解其中的小心思吧。

(作者：豆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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