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尼·奈格里 | 談“黃背心”運動:諸眾“反抗的權力”_風聞
保马-保马官方账号-2018-12-21 08:12
編者按:法國“黃背心”運動自爆發以來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目前仍在繼續,還蔓延到了其他國家。保馬今日推送安東尼奧尼·奈格里反思這一運動的文章:《諸眾“反抗的權力”》。自主的諸眾能夠成為“反抗的權力”,就是因為能夠長期並嚴重地給“資本的政府”的願景製造麻煩,以迫使其退讓出新的空間、資金給社會的福祉。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再有諸眾掌權的可能性,還是有系統性地使造反運動保持開放的可能性。這種情況曾經被描述為“雙重權力”:權力對抗權力。在法國發生的事件告訴我們,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不再可能關閉這種關係。因此,激進分子的任務是打造新的團結,以便滋養“反抗的權力”。這是諸眾能夠變為階級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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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東尼奧尼·奈格里
譯|李丹
讓我們回顧過去幾周法國的情況。我們可以將其稱之為起義嗎?答案——當然——取決於我們所説的起義是什麼意思,但無論我們的理解是什麼,類似於起義的事都發生了。並且可能會繼續。告訴我們這一點的不是巴黎過去兩個星期六發生的暴力衝突,不是街壘或市中心被焚燒的汽車,不是零星的扎克雷起義(百年戰爭時期法國發生的農民起義)或遍佈全國各地的路障。
告訴我們這一點的是,三分之二的人口贊同因燃油税上漲引發的這一運動。這種贊同比任何對混亂的譴責都要大得多。在這方面,有趣的是,在消防員和警察的行為中我們可以觀察到不服從的暗示。
▶12月15日第五波黃背心運動,黃背心運動一般都在週六舉行,意味着參加者一般都是工薪階層
▶任其然 攝 來源:澎湃新聞
毫無疑問,在法國,諸眾正在用暴力反對新自由主義改革帶來的新的苦難。諸眾抗議將勞動力縮減為不穩定工階層,抗議公共服務不足造成的對公民生活的限制。諸眾抗議對福利服務的野蠻徵税,對市政府財政的巨大削減,以及新勞動法陸續帶來的效應(這一效應剛剛開始被計算)。它現在關注政府下一次對養老金和國家教育支出(包括大學和中學)的攻擊。因此,在法國,有一些人正在用暴力反對這種痛苦,隨後是“馬克龍辭職!”的吶喊——這是對銀行家馬克龍因支持統治階級而做的選擇的攻擊。起義的目標是馬克龍和税收。從這些要求中發展起來的運動當然不是一種傳統的社會運動——或者至少它並沒有採取20世紀傳統的形式,20世紀的運動是一個經過社會團體中介的調解過程,其目標是讓國家機構接受或拒絕一項調解。這是一個諸眾的運動,不要中介,這是迄今為止積累的巨大社會苦難的表達。
▶安東尼奧尼·奈格里
這一運動有一些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這使得它與近年來更為激烈的鬥爭不同,例如2005年的巴黎郊區居民的鬥爭。那場鬥爭帶着解放的標誌,而這個運動有一個絕望的面孔。更不用説1968了。在68運動中,學生運動建立在一系列工人鬥爭的基礎上。68中罷工的是1000萬產業工人,風暴發生在戰後重建和發展的最高點。今天的情況已經結束。對於我——一個對偉大運動進行謙遜的詮釋的人——來説,它讓人想起監獄的叛亂,而不是工人大眾進行破壞的喜悦。無論如何,我們在這裏所擁有的是一個人為的運動,一個矛盾的運動,內在因地域、世代和階級而割裂;統一它的是拒絕談判,拒絕抓住現有政治結構的機會。毫無疑問它是一個起義,但目前的發展尚不明朗。
▶68運動中,學生運動是建立在工人鬥爭的基礎上的
這一運動面臨着一個不願意垮台的政府。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馬克龍在緊張的情勢下正在調動力量籌劃。面對他無法阻止的經濟危機,他曾尋求與默克爾建立一個霸權的歐洲聯盟,基於共同協議,使歐洲統一進程採取“雙頭”方向,通過這一聯盟,卸下重組的成本,在法國最終退出經濟“少數民族”的情況下,與這種“經濟少數民族”地位形成反差的是其仍然非常活躍的國家驕傲和殖民主自豪感。但是這個假設已經中止,或者至少它被嚴重破壞了。這是否意味着我們正在陷入衰退?馬克龍和他周圍的人都知道這是可能的。他們至少知道默克爾已經完成了她的週期,並且構成法國國家形式重組基礎的假設已經被排除了。北歐銀行家將越來越多地制定歐盟的規則,平衡中心正在向這些地區轉移。
馬克龍有兩種可能性來擺脱他的僵局。當然解決方案意味着改變:例如,重新引入鉅富税(ISF),從而重新引入收入的“累進税收”和取消“普遍社會捐金”,後者甚至從最低的工資中切蛋糕(例如,每月500歐元的退休金要被拿走50歐元!),於是這樣可以幫助窮人。當然還有中止目前和未來的汽油價格上漲(實際上明年年初所有基本服務的價格都要上漲——電力、燃氣、電話,可能還有大學費用)。 這些要實施,馬克龍就得和支持他的權力集團決裂。然後還有激烈的解決方案,強制執行緊急狀態或解散國民議會。 事實上,這類謠言開始傳播……
但行動的真正障礙在於其他地方。馬克龍已經拆除了所有中介性的組織以及所有與公民的直接關係,且無法重建它們。事實上,如果不採取機會主義、煽動性的提議來阻止“黃背心”運動,減輕人們的憤慨(其力量不應低估)並不會花費太多:正如我們所説,應該重新向鉅富徵税,取代汽油税。但向馬克龍提建議不是我們的工作。只有財政改革才能阻止運動重新出現,但這種解決方案正是不可能的。
我們已經談到了馬克龍政府(有意)創造的社會中介的缺乏。相應地,“黃背心”運動就像它的一個鏡像:它們也拒絕來自右翼和左翼的代表和中介。這方面的證據是反對黨試圖加入這個遊戲而遇到的困難。正如已經指出的那樣,右翼聲稱在運動中佔有重要地位。對於一些更極端的極右派系可能如此,對於“國民陣線”而言可能並非如此。左翼也試圖接近這個運動,但令人遺憾地使用了舊的工具化的方法。“利用”這種運動來對抗右翼政府的這種愚蠢的想法在法國還很有活力。把加邦神父(俄羅斯東正教會神父和勞工團體領袖)投入運動是永恆的夢想!但這在工人運動的歷史上從未發生過。或者更確切地説,當它發生時,是因為工人階級的激進組織投入了運動,把自發性轉化為組織形式。 這是現在在發生的嗎? 當那些小的左翼團體在這一都市暴力中進行組織,法國總工會完全外在於運動、只是可憐地堅持增加工資?我在這裏添加了最後一點反思:這種情況是否有可能產生像意大利“五星運動”一樣的運動?這是可能的,甚至可能從一開始就有嘗試了——這並不意味着會成功。但是我們將來有時間討論這個問題。解決方案變得困難(正如我們在意大利案例中看到的那樣),左派和右派在一個“極端主義中間派”周圍解體,這個“極端主義中間派”或多或少以技術專家或慈善家的面目出現。
▶12月8日 巴黎,“黃背心”抗議政府提高油價,進行示威遊行
▶來源:視覺中國
所以現在怎麼辦? 我們必須等待,看看會發生什麼。是否會有下一個叫做“黃背心”的星期六動員。但很明顯,我們必須繼續發展我們的反思。 那麼請允許我提出一個直率的問題:起義運動中的諸眾,如何能夠從右傾、轉化成一個階級,變為一個能改變社會關係的力量? 我的第一個反思就是:如果它沒有轉變為一個組織,諸眾就會被政治系統中性化,變得無能為力。對化簡為右翼或左翼也是如此:只有獨立,諸眾才能發揮作用。
然後是第二個反思:當我們説組織時,我們並不打算建立黨派形式,好像只有政黨-國家才能組織羣眾。自主的諸眾能夠成為“反抗的權力”,就是因為能夠長期並嚴重地給“資本的政府”的願景製造麻煩,以迫使其退讓出新的空間、資金給社會的福祉。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再有諸眾掌權的可能性,還是有系統性地使造反運動保持開放的可能性。這種情況曾經被描述為“雙重權力”:權力對抗權力。在法國發生的事件告訴我們,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不再可能關閉這種關係。因此,激進分子的任務是打造新的團結,以便滋養“反抗的權力”。這是諸眾能夠變為階級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