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我們已經有錢有閒_風聞

近幾年我常常有一個困惑，這個困惑要描述起來通常很難簡短，在裏頭要添加很多現實狀況作為花團作為背景，才能顯得詳盡。

網絡誕生之後人們閲讀碎片化，很多人漸漸喪失對濃度信息的提取能力。在這個前提下，微博順應時代，淘汰了博客，網絡小説成為影視劇IP大户，微信公眾號和頭條新聞火了，抖音也火了，娛樂圈選秀人滿為患業餘的漂亮男女也能有自己的槽和那一口草料，這些文章也好練習生式唱跳也好，本質而言都是一些大而化之的碎片信息。我的疑問是，這麼多年一次次浪潮，為什麼沒有弄潮人想起我們的詩歌。如果簡略的分析，詩歌就它的長度，就它的消閒的屬性而言，天然就適合於碎片化閲讀，適合於物質豐富而且數量不斷擴大的有閒階級，他們總會走到附庸風雅的階段。

要了解詩歌為什麼自九十年代沒落，僅僅就詩歌聊詩歌或者歸咎於商品經濟是不行的，我們要了解更多旁枝末節的東西。中國的中產階級人數已達到超過兩億人，無論是以中產階層人口規模，還是中產階層總財富來看，都是中國社會當之無愧的消費主力。物質消費、內容消費，我們貢獻自己的金錢，不花錢的時候我們貢獻自己的眼球隨時為下一次花錢做好準備。

我覺得詩歌即將重新走向興盛，走入人們眼球的中心。趨勢是慢慢凝聚，慢慢露出端倪的。

端倪一，印度超級影星阿米爾汗的電影在中國獲得票房口碑雙豐收。我發現很多影評人也説不清阿米爾汗的魅力在哪裏，一個平平常常的故事片類似於《百鳥朝鳳》，為什麼能輕而易舉達到十億級別。我為什麼説阿米爾汗的片子是一般而已的故事片，舉一個例子，三傻大鬧寶萊塢中的結尾蘭喬創立的學校還在以踩單車發電作為創新腦子活的象徵，這種淺陋的對創意創新的理解在電影中比比皆是；再舉一例，《摔跤吧爸爸》如果你知道了原型的故事，套用嘻哈圈的口頭禪，你就會覺得這部電影也沒那麼real，真實的有限，以原型和電影對照，這部片子從頭到尾忽略了惡毒的鄰居是如何指責攻擊他們有傷風化，當然我這麼要求一部電影承擔社會議題社會責任有些苛刻過分，但我無法贊同這種手段，即，就像是有一輕一重兩個問題，擺在瀕臨破碎的家庭成員眼前，但是做爸爸的恰恰選擇了最輕描淡寫的一個問題，解決了這一個問題，似乎更難的那一個無形中已經消解，總之在我的眼中，和他宣傳所建立的人設還是有差距，阿米爾汗還是，沒那麼real。然後第四部電影《神秘巨星》繼續火爆，我去看了，然而又是一個加了濾鏡加了打光的所謂現實主義影片，終於成為完完全全的出口創匯產品。這部電影在中國被分解為家暴和未成年人教育問題，無比契合廣泛的中產階級的需求，反映出他們焦慮的範圍。我就是納悶怎麼一個印度電影明星比一大堆研究中國電影受眾的影院經理、互聯網＋電影投資人，比那些大數據分析還要精準，然後出現了一部《我不是藥神》。我覺得藥神比阿米爾汗四部電影都要出色，在於它沒有那麼天真，比如三傻裏頭，在一個基礎教育都不基礎的國家大力倡導快樂學習諷刺應試教育，他是多麼虔誠的把拿着錢的西方教育家的話聽進耳膜聽到耳蝸，你那些工程師還要不要培養了。過於關注自己的一己得失，這也怕那也怕，天真的中產階級。

端倪二，18年中國詩詞大會已走入第三季，儘管這檔綜藝非常工具化的把詩歌用成磚瓦木料，但還是妥帖的承擔了附庸風雅的作用，很有些人覺得自己獲得了知識感受到了詩歌之美。本質上依然是不加分辨，把知識變成知識點。這檔綜藝無疑是最有力的預示，詩歌天然適合碎片化閲讀的時代。

端倪三，為什麼宋朝詩歌是唐詩之後的第二個頂峯，而且宋詞可以和唐詩的成就媲美，就是因為商品經濟富裕了，有錢有閒的人需要和底層勞動者區別開來，那無疑詩歌是最適合裝點門面的工具，因為門檻低（會識字，有模板），吟幾句酸詩，的確能使人又富貴又酸。

在信息時代人傾向於消除空閒，一旦閒下來不是自憐於孤獨，就是心驚肉跳於面對面的尷尬。有時候在微信上參與一波鬥圖，又或者打開電腦盯着網頁發呆，無窮多的信息，無窮的選擇，然而我們太被動了，懶到變成被信息選擇，這就是危機埋伏的方式。

為什麼我們不去讀詩呢？去斬斷一切繁瑣的信息，迴歸最簡單的信息攝入。一首詩永遠無法讓你頭昏腦脹，一首詩只會考驗你的思考的爆發力，而不需要你的耐力。你有那麼多低質量的頭條新聞和感情公眾號娛樂博主要關注，你吃着飯看直播，無非就是怕腦子累着了。

我寫這些關於詩歌怎麼讀怎麼分析甚至怎麼寫的文章，就是為了成為一份優秀的廁所讀物，讓你在閒暇時間裏不會在選擇信息的過程中就把假期就把業餘時間白白溜掉。詩歌原本就是鄉村公路上的瀝青，填充在兩段路的縫隙。

這是今日份的詩歌，海子的處女作

《亞洲銅》

亞洲銅，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裏，父親死在這裏，我也將死在這裏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卻是青草，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亞洲銅，亞洲銅

看見了嗎？那兩隻白鴿子，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

的白鞋子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亞洲銅，亞洲銅

擊鼓之後，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1984.10

因為詩歌終究是使用比喻象徵手法的大户，它是要含蓄的，除非你的句子非常警策，像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如果你的感悟達不到直指人心的程度，那就一定要忌諱很直白，也就是説一定要用比喻，比如很多廢話體詩歌基本上從理念就走入了歧途。

我把這些比喻通感起興象徵等等這些手法通通稱為錯位。錯位的手法，比如這首詩難在要確定亞洲銅是比喻的什麼，很粗疏的話亞洲銅的本體可以是黃土高原或者整個亞洲，又或者亞洲銅就指的是青銅器的青銅。

第一節説祖孫三代都要死在這裏，我們可以先確定黃土高原和整個亞洲作為本體都是符合的。

第二節描述的是亞洲銅這塊地方的上面飛的是愛懷疑的鳥，為什麼形容鳥用愛懷疑，這是常見的一種託物言志，鳥在詩歌裏很容易作為不妥協嚮往自由的代表。而亞洲銅這塊地方的外面、旁邊有海水，海水能淹沒一切，似乎海水扮演的是反派？角色，你可以這麼去分析作者的好惡，也可以不管。所以在這裏把亞洲銅理解為整個亞洲大陸似乎更合適，因為黃土高原不直接靠海。而在亞洲銅的腰上，住着青草，青草守住野花的秘密。為什麼青草是亞洲銅的主人，你可以這麼理解，黃土下埋人似乎變相為青草提供了肥料，在這片土地上人會死去，但是青草以及它象徵的客觀物質具有永恆的屬性，所以説青草是主人。而青草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手掌實際上是一次比喻指聚在一起的花瓣，而秘密你可以理解為花蜜，也可以不求甚解的理解為作者只是詩意的描述了一下草與花的關係，大致總是不錯的。

第三節主要是為了照應上文祖先死在這裏我死在這裏，你把屈原當成祖孫三代任一代都是可以的，比如你可以認為屈原就是詩人自況。這其中有海子頗為自矜的一句比喻，把白鴿子比喻成屈原的白鞋子，經常在昌平教課時給學生提到。最後一句詩人號召河流和他一起，穿上鴿子，這一句頗有些顧城的意思，充滿了童真。

第四節依然是兩句亞洲銅開頭，在詩歌中使用排比句式其實是一件非常難以衡量劃不劃的來的事情。比如詩經中全部是排比句式，能形成一種纏綿悱惻或增強氣勢的感覺，但由於排比句濫用得太嚴重，比如領導演講稿結尾必用，已經產生了很嚴重的逆反，碰到排比我們有時在心裏默讀詩歌的時候，會故意打亂排比句式形成的節奏，在心裏急躁的讀完整首詩。所以寫詩排比句式要慎用。最後是一個變形的比喻句，在海子早期和之後的詩歌中，一貫的喜歡加入一些神秘元素，也就是海子本人有時有一點神棍，擊鼓跳舞這是很典型的原始人慶典祭祀場面，這些神棍色彩無疑給詩歌增添了很多魅力，因為我們人類天生就對我們的幾萬年前的祖先有親近感。最後一句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難在要弄清“你”指代的是什麼，有的人直接認為你是指亞洲銅，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把本體代入，月亮主要由亞洲銅構成，要理解不難無非是荒涼的土地（對應亞洲銅指黃土高原）或者就是土地（對應亞洲銅指亞洲大陸），有的人可能考慮得更多把月亮理解成人類，通下來就是你我這樣的人類組成月亮，月亮也就是人類是亞洲銅的心臟。

總之，這首詩解讀下來大概就是這樣。不得不説作為處女作，無疑是非常驚豔非常有胸懷，也可以看出一個海子日後創作的一個苗頭，海子未來會無比執迷於大敍事大抒情的詩歌，醉心於在倫理在場景上宏大的東西，他的長詩之夢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拖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