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關心海子的脖子_風聞

1.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1989.1.13

1984年夏天，海子和中國政法大學的部分青年教師從京城搬到了昌平新校區，住進西環裏小區十五號樓，彼時的昌平除了法大新校舍，除了大學裏的這些學生青年老師，還是一個主產小麥、玉米、等等作物的農業縣份，看上去討論蟲害討論嫁娶應該優先於談論國際法談論移民美國。

圖片發自簡書App這個時候海子的日常生活是這樣的，去參加教研室活動或上課一週一兩次，其餘時間就是和朋友同學讀書、聊天或相約喝酒。與他生前滿臉絡腮鬍子的形象不同，海子的房間總是很簡潔乾淨。這個時候他的脖子無疑是伸得很值，與桌子的平面呈一個小於八十度的夾角，他的習慣是在晚飯後開始寫作，一口氣可以寫上五六個小時，很多時候也許就寫完了一首詩。可能我這麼描述的時候，大家都沒什麼感觸，把這一段文字輕易溜過。為了加深我們對海子創作狀態的理解，你可以想象、你可以抽出幾分鐘或一個小時只想一個問題——未來你該怎樣妥善處理父母養老的問題。把你的感情投入進去，想象父母病了想象你在病牀邊更換尿布為父母擦洗身體，想象餵飯時衰老的口水和嘔吐物，把你本能的擔憂和生理厭惡加進去……你會發現五個小時集中精力的精神活動能掏空你達到腎虛的程度。

1989年3月海子卧軌自殺，也就是説這首詩寫在，驚心動魄的那一幕的兩個月前。2013年，我的高二，一節令人費解的語文課，（我的語文老師要求在課前十分鐘每人上台朗讀介紹一個作家的作品）我的一位女同學在慷慨激昂的讀完海子的這首詩之後，開始總結這首詩的中心思想——讀完這首詩，我感受到詩人對生活的熱愛對陌生人的善意。老師表示認同結果話題引伸開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意思是詩人開闊的心境云云，幾乎我所有親愛的同學，在用他們的心臟鼓掌，表示認同。

那一節課，我的心臟沒有跳動只有冰凍。要死的人啊，他還這麼積極陽光？在詩的結尾不是有一個語氣詞嗎？海子他不是“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嗎？為什麼大家視而不見。

我感到痛苦，像嘴中含了一例豆豉，痛苦的程度只夠我忘記這一餐吃了什麼。我忘記或者説封存了這件小事，直到兩年後，在重慶的一處地產樓盤的牆體廣告上，再次看到“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一次畫面中的一家三口又是一副幸福美滿的樣子。地產商通過他們通過這些靚麗的模特表達了他對這首詩的理解。地產商們和我的老師同學相互擊掌擁在一起，他們繼續向前走，接着和編輯語文教材的學者相遇，大家會心一笑。誰願意懷疑如此多的學者，按照文章必須積極向上的原則，將一首絕望的詩歌選入了初中語文課本。

絕望。

圖片發自簡書App2

這首詩的解讀（不新穎，但必要，看海子是如何騙過這麼多的人）：

第一節，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很多人根據循環往復的這一句，下意識的就認為這首詩的基調為積極向上，這是第一個騙術，用“説什麼”讓人相信然後先入為主，對之後詩歌寫的內容也許你察覺到了有些許詭異之處，但還是會強行扭轉以積極的論調解釋過去。餵馬劈柴周遊世界，這才是詩人實際上要（將或想）做的事。這一句裏面就已經包含了最大的一個矛盾了，你的生活層次是餵馬劈柴，但你心中圖謀的卻是周遊世界，這是第一處詭異。第二句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你很難確定這一句到底算不算寫實，因為一個青年教師吃飯有食堂當然學校給教師住所也安排了煤油爐或電熱絲爐（真事），前者離物價有一層距離而後者相反。我的理解是海子決定從純粹的精神生活中撥出更多的時間去關心糧食和蔬菜，也就是更貼近真實的人的生活，這又和“周遊世界”相悖和“餵馬劈柴”相符，可見詩人在短短一首詩裏心思的劇烈的起伏波動。結句是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裏我先不解釋，只是問一句，他有嗎？

第二節是詩人第二個技倆，他直接告訴大家，從明天起給親人寫信告訴他們我很幸福（通過這首詩彷彿他也告訴了讀到的讀者他很幸福）。這一句有兩個疑點，為什麼從明天起他要給每一個親人寫信（像不像一種交待、事先的撫慰？），交待我在北京過得很幸福。第二個疑點是幸福的閃電告訴他的，他將告訴每一個人，也就是説他自己並不願意告訴每一個人或告訴的內容不存在，只是幸福告訴他他要告訴所有人，這是在撇清自己的關係，詩人以一種天真的想法和巧妙的寫作技巧將自己的謊言歸罪於“幸福”，是“幸福”讓我告訴你我很幸福的，以後你不能怪我。（這裏要注意“幸福的閃電”裏頭幸福不是形容閃電，而是用閃電來比喻幸福，抓住它們都是轉瞬即逝的共同點）

第三節詩人繼續“張口就來”，説什麼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好像非常慷慨非常積極賜福的樣子。而實際上海子希望陌生人所有的東西，他自己都已經失去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四任女優都離他而去，而15歲考入北大等等世俗的成功又因為他的悲傷的心境而打了折扣，所以最後詩人説他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一節翻譯過來不那麼文藝的話就是你們去追求你們的幸福吧，我只願守着我一個人的世界。“只願”——語氣詞，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的脖子（其實是注意力）扭曲了一百八十度，真實的情況是面朝大海而背後才有春暖花開，真實的情況是陌生人忙忙碌碌關心糧食和蔬菜追求使生活更美好而海子停在了原地，停在了他欺騙自己的、假想的“我有一所房子”。他永遠無法放下自己的精神生活而全身心投入現實生活，他甚至有這種傾向只過精神生活不過一點現實生活，這就是詩人與自己永恆的矛盾，他們也永遠不會幸福。

3.

到底是哪些東西扭斷了海子的脖子，在這裏我簡略的聊一聊。

圖片發自簡書App1.出身：為什麼説出生了，我想所有的農村大學生應該能感同身受，我們這一類人掙扎着離開了鄉村，在城市會處處感到自己的不合，不管談吐禮儀也好穿着也好，有一些人情世故的細微處沒有人指點我們勢必要碰壁而後獲得經驗。都市生活、城市運行有一些細膩的東西會排擠你。這就在後天加劇了我們的自卑的性格。

2.感情濃烈。幾乎動不動把愛情抬升到形而上的高度，容易使姑娘因火熱而奔赴因灼燒不知所措而逃離。愛情幾乎成為海子精神生活的一種具體方式，（詩歌是精神生活的抽象方式）有時候會讓海子覺得好過詩歌。所以在愛情裏受傷對他而言是致命的。

3.你所敬仰的人對你的抨擊。比如倖存者俱樂部成員老詩人多多對他的批評。這種批評意見要麼使人崩潰要麼使人產生逆反心理，但哪一種都使你內心無法平靜

4.意志力。有很多人認為海子的死是因為他寫不出詩了，實際上卧軌前他一直都在寫詩，而且寫的不賴。實際上真正的江郎才盡是一種間歇的像風濕一類的東西，在困擾着詩人作家，到下一次靈感出現前詩人大抵都是苦悶的也就是説江郎才盡，然後某一刻他想動筆了，又寫下去，成篇，接着又繼續等待或者説經歷江郎才盡。這種靈感枯竭的痛苦的確需要堅強的意志力才能日復一日的承受。如果你不願承受，有很多人不是去自殺而是決定離開文學，比如我，就喜歡看看電影看看球賽把時間和注意力消磨過去，把寫作癮矇混過去，當然就不痛苦了，當然也就沒法和海子這樣的浸淫很深的人比拼成就，是“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應該遠離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