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我曾掉進川端康成的陷阱,卡夫卡把我救了出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134364-往事随心2018-12-24 17:25
3月17日下午,“餘華對話弗蘭納根”活動在京舉行。此次活動是第十一屆澳大利亞文學周系列活動之一。
**餘華:**福克納是我的第三位老師。第一位老師是日本的川端康成,由於川端康成翻譯很難,於是我學會了日文。我在20歲的時候讀到了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説《伊豆的舞女》。當時中國正處於“文革”時期,他的作品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可能那時候我也20歲,很年輕,所以多愁善感,所以從此以後就迷上了川端康成,就一直在讀他所有翻譯成中文的小説。學了大概四年左右,就開始發現,當你長期,尤其是年輕的時候長期學習一個作家,川端康成到最後對我來説已經不是翅膀了,是枷鎖,把我困住,我掉到了川端康成的陷阱裏邊。我大概是從讀了四五年以後,自己學習川端康成的小説、寫作。發現自己的小説是越寫越差,自己沒有了。但我運氣非常好。當我在川端康成的陷阱裏面大喊救命的時候,卡夫卡從旁邊經過一把把我拉了出去,那是我第二個老師。
大概是1986年的時候,中國出版了卡夫卡的小説選,我拿回家讀的不是他最著名的《變形記》,而是他的《鄉村醫生》,我讀完以後就傻了,我心想,那裏邊的一匹馬想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那麼的自由,卡夫卡教會的不是一個寫作的技巧,而是教會我寫作是自由的,這個我覺得比什麼都重要。從此以後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你們承認不承認的跟我沒關係。然後越寫越自由,但是反過來我現在還是非常感謝川端康成,因為當我剛剛走上寫作道路的時候,我花了四到五年的時間,訓練自己如何描寫細部,因為細部是非常重要的。無論我將來的小説線條結構是大的還是小的,是粗線條的還是細膩的,都不能缺少細部,因為一個小説是否能夠有生命力,都是通過細部傳達出來的。我們經常會讀到這樣的小説,情節編得天花亂墜,但是讀完以後一點感覺都沒有,就是因為它缺少細部。
大概是2008年的時候,我去日本為《兄弟》日本版做宣傳,那個小説什麼語言都有,街頭語言,革命的語言,髒話,優雅的語言也有一點。我對採訪我的記者説,川端康成是我的老師,那些日本記者的表情很奇怪,但是他們很有禮貌,川端康成的小説那麼優美,你的小説……他不説粗俗,我説那不就是粗俗嗎?粗俗也是小説的風格。川端康成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學生?他們想不通,然後我就告訴他們一個道理,當一個作家對另外一個作家產生影響的時候,就好比是陽光對樹木產生了影響一樣,重要的是,當樹木在接受陽光影響的時候,是以樹木的方式在成長,不是以陽光的方式在成長,所以優美的川端康成就教出了像我這樣的一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