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者,畢贛_風聞
第十放映室-微信公众号:dsfysweixin2018-12-24 15:37
今年最成功的電影營銷是哪個?
直到**《地球最後的夜晚》**的跨年營銷出來,小十君心中才有了答案。
這個因為一小時3D長鏡頭火爆戛納的純藝術電影,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普通觀眾勿進”的逼格警告。
但是宣發團隊的騷操作一下子扭轉了這個局面。
拿片名中“最後的夜晚”大做文章——
電影在12月31日的21:50開場,放映完正好到2019年的0點0分。
而**“一吻跨年”**的文案更是猛戳年輕情侶的小心思。
在藝術電影的陪襯下,跟喜歡的人“親吻到第二年”,好浪漫、好有格調啊!
中國情侶的戰鬥力有多高,看看《前任3》的票房就知道。
此次《地球最後的夜晚》首日預售票房,便已高達6000多萬!
成為國內影史首日預售第二高的電影,僅次於《捉妖記2》。
這份成績,別説是文藝片,就算是名導加持的商業大片也足以眼紅。
就在一個月前的《吐槽大會》,畢贛作為王晶的吐槽嘉賓位列第二排。
在主流視線中,他的新鋭文藝片導演身份,就像他的位置一樣,邊緣而不起眼。
由於實在沒有什麼槽點,畢贛只能一再被強調小眾屬性:
被調侃“電影沒人看”:
轉眼,這次成功的電影營銷就啪啪打了《吐槽大會》的臉。
但這也並不意味着文藝片的市場勝利。
正如在畢贛的某場活動中,一名觀眾犀利發問:“如何看待這場營銷?會不會擔心二三四線城市的觀眾看完這部文藝片後發現跟預期不符?”
《地球最後的夜晚》雖然有全明星陣容,也講的是愛情主題,甚至有一個科幻氣息的名字。
但畢贛一貫反敍事、情緒流的夢境囈語,直衝着浪漫愛情故事去的情侶們,散場時恐怕要一臉懵逼了。
對此,畢贛的回應也很有力:“我的宣發的同事不偷不搶,靠自己的能力,靠自己的知識做一件事情,我沒覺得他們有任何過錯。”
關於可預期的看不懂、負面評價,畢贛也顯得十分樂觀:“等他們的生命經驗發生改變以後,他們肯定不會想起其他的電影,肯定會想起我的電影。”
▲《路邊野餐》裏關於時間和空間的大膽表達
畢贛是誰?
許多人都沒有看過他的電影,而是通過標籤去認識他的,比如“天才導演”。
89年生人的他,26歲拍攝第一部長片《路邊野餐》便榮獲金馬最佳新導演的殊榮,是金馬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
隨後被資本追逐,第二部長片就能組建起一流的電影團隊:
攝影指導姚宏易——曾在《刺客聶隱娘》中擔任攝影師及副導演;
美術指導王志成——曾擔任《一代宗師》的副美術指導;
錄音指導李丹楓——曾擔任《白日焰火》的現場錄音師;
燈光指導蕭鴻益——曾在《刺客聶隱娘》中擔任燈光師。
並在戛納電影節上驚豔眾多國內外影評人,不乏有“載入影史的長鏡頭”等超高讚譽。
▲playlist評論《地球最後的夜晚》擁有影史最偉大的鏡頭之一
畢贛一邊被影評人冠以“塔可夫斯基再世”、“中國的阿彼察邦”或者“貴州王家衞”各種大師厚望;
另一邊也遭受了普通電影觀眾的強烈質疑:
@賤者:“如果長鏡頭可以成為衡量一個導演能否載入史冊,我們家門口的監控錄像可以拿奧斯卡了。”
影評人非説他牛逼,但大眾感受不到他的牛逼。
這是兩種審美體系,甚至是私人生活體驗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再做爭論勸説,終歸無用功。
畢贛電影中的“長鏡頭”“時間”“記憶”“夢境”“詩”等標籤和元素,一直讓他漂浮在文藝的真空中,被當做小眾偶像觀賞。
直到看了最新一期**《十三邀》**後,小十君才發現了一個與我們年輕人同步呼吸的畢贛。
這裏面的他,不再是一個文藝片導演,而是一個利用創作從庸常中逃逸的普通小鎮青年。
許知遠來到了畢贛的家鄉凱里,畢贛帶着他去一一尋訪電影的拍攝場地。
無論是20萬成本的《路邊野餐》,還是四五千萬投資的《地球最後的夜晚》,畢贛的鏡頭永遠對準家鄉那些破敗的場景。
廢棄的汞礦場、監獄、隧道……
不同於磨損做舊而達到的歲月感,而是直接將人物置於原始荒涼的記憶廢墟之上。
許知遠問他,是不是對這種“廢棄”與“衰落”觸動特別強。
畢贛認為,所有事物只有經過時間的摧毀,才會保存一定的美感。
許知遠繼續追問:被摧毀為什麼這麼有魅力?
畢贛則將具有被動與遺憾色彩的世事變幻,視作時間的主動選擇與過濾。
因為被摧毀的都是不美的東西。
就如同電影,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貯藏,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畢贛又反過來解釋:“它不太像一個英雄。剛建出來的東西,它太成功了,你沒有描述他的慾望。”
畢贛解釋的不僅是自己的美學偏好,這也許就是藝術電影更加有質感的原因。
它裏面出現的一景一物,都能夠看到時間記憶的一層層剝落、覆蓋與重疊。
而在各種新建的影視城,再厚的濾鏡都無法掩蓋它的空洞感和工業化氣息。
▲真故宮和假故宮的質感對比
跟隨畢贛走入他的生活場景,電影裏的一切也隨之鮮活起來。
《路邊野餐》裏,角色行之所至的每個地方,都是畢贛日常生活的搬演。
陳昇和老醫生合開的診所,就是畢贛的外公外婆家:
洋洋走過的狹窄弄堂,是畢贛過去二十幾年每天都經過的地方:
那些讓人頗感獨特的空間構造,其實都是生活帶給畢贛的天然視角:
許知遠來到這片土地之後,興奮感嘆:我現在一點不覺得他是天才了,這地方就是這樣的啊!
不止是場景,還有人物。
《路邊野餐》裏出現的演員,幾乎都是畢贛的親人與朋友。
生活中的尋常面孔,在銀幕中卻散發着獨特的魅力。
尤其小姑爹陳永忠,被稱作畢贛的“靈感繆斯”。
當別的導演都在捧自己的夫人時,只有畢贛力捧自己的小姑爹。

許知遠特意約見了畢贛的這位御用男主角。
三個人邊喝邊聊,在小桌上推杯換盞,煙霧繚繞。
啤酒喝得酣了,一瓶接一瓶。
還是《十三邀》的工作人員極力勸阻:許老師,明天還要拍攝!
不説的話,誰也不知道這是一個作家、一個導演和一個演員之間的交談。

▲很生活,很有煙火氣
不同於影視圈聽到耳朵起繭子的所謂使命感和信念感,畢贛並不會神聖化拍電影這回事。
它對自己來説,最大的作用就是回答與解決自我的問題。
相比那些被資本捆綁了的大導,常常在自我表達和市場妥協之間糾結痛苦。
畢贛心態極其輕盈。
他不自攬關照人類的大任,認為那是大師才能做到的事。
而自己作為一個普通的年輕人,關照自己就已經很吃力了。
在一個閉塞的小鎮,畢贛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和普通年輕人並無不同。
父母離異,自己被爺爺奶奶帶大。
昔日朋友都已經成家,唯一關心的只有婚姻家庭和物質條件。
畢贛坦言:凱里的年輕人不知道自己是虛無的。
在這樣一個普遍空虛的精神環境中,沒有人能夠和畢贛產生深層次的對話和交流。
畢贛用來逃離平庸日常的途徑,唯有他熱愛的詩歌、電影和遊戲。
他説,只有創作的時候我才是快樂的。
儘管如此,他仍對朋友們的生活方式保持理解和尊重。
他並不自稱藝術家,而是將自己視作他們這些虛無與焦慮一代的其中一員。
即使成名後,他也仍然生活在相對閉塞的山城凱里,不去資源更好的北京。
四世同堂,嗑嗑瓜子聊聊天,有空就創作。
在這樣足夠真實的生活環境中,不被藝術家等各種標籤定義,畢贛更加如魚得水。
正片開始前,許知遠問畢贛:你懷疑深刻,那你篤信什麼?
或許**“樸素的英雄主義”**,能夠作答。
畢贛説,一天24h都在努力生活的凡人,才最能理解生活本身的深刻內涵。
在懷疑偽深刻的純粹創作中,其實畢贛自己也在踐行着樸素的英雄主義。
他的小姑爹陳永忠從前混過江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工作,賦閒在家。
女兒跟他的關係一直很僵。
演了畢贛的戲之後,他才逐漸找到生活的方向,也找回了做父親的尊嚴和幸福。
這難道不是藝術能帶來的最美妙的時刻麼?
像許知遠説的那樣,我們應該為此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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