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後的夜晚》是一場過度營銷嗎？_風聞
北方公园NorthPark-北方公园NorthPark官方账号-流行文化里真正值得被谈论的部分2018-12-24 14:55
作者：王小笨
看得出來畢贛挺不自在的。
29歲的他臉上的青春痘似乎都加重了，在 GQ Focus 活動上他和北大教授戴錦華來了一場對談，畢贛略帶疲憊地説我坐在這兒是來上班的，戴錦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説上班的時候要敬業一些，他才打開了話匣子。
他説你讓我在太古裏拍個電影，我會非常焦慮吧，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辦了。也對，他在《十三邀》裏對許知遠説過，他對陌生的東西都挺不自在的，對世界也完全不好奇。
但畢贛還是在盡力配合，兩年前他説過下次不可能再有路演這個事情了，但因為“不想讓大家虧太多”，這次他不僅跑了路演，還參加了很多讓人意外的活動。
比如上了主咖是王晶的《吐槽大會》，比如在知乎鹽沙龍聊他眼中的女性和愛情，儘管他嘴上説自己想多聽聽大家説的，但事實上卻是在放空。
在藝術裏他有自己的王國，但在現實中他得對資本和團隊負責。和《路邊野餐》那時候花十多萬就拍完了相比，《地球最後的夜晚》揹着的是超過5000萬的投資，停工一天浪費的錢就能頂《路邊野餐》的全部。
在《地球最後的夜晚》之前，畢贛沒有任何電影工業的經驗，他甚至不會用監視器和對講機，指揮拍攝現場還要靠大喊，和去到一個陌生的地點一樣，他表現出巨大的不適感。
好在整個團隊很支持他。所以即便非常討厭宣傳，為了回報曾經的支持，他還是硬着頭皮出現在各種活動現場和採訪中。
畢贛最喜歡的華語電影是侯孝賢導演的《南國再見，南國》，裏面有一句台詞，“我只是想要開餐廳，卻還要他媽過五關斬六將。”這大概能概括畢贛懶惰又不想多説的心聲吧。
在《地球最後的夜晚》宣傳的明線中，宣發團隊把畢贛個人的價值發揮到了極致。在一部由湯唯和黃覺主演的電影中，擔任宣傳門面的卻始終是畢贛。
但電影的宣傳還有一條暗線。
從金馬獎當晚，《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宣傳就呈現出一種和電影本身截然不同的氣質。付榆講了那番爭議言論之後，官方微博很快發佈了一張海報，上面寫着“地球 只有一箇中國”，但那一晚這張海報在微博上發了刪，刪了發，你能清楚感受到背後不同立場之間的角力。
不過從那以後宣傳的方向就堅定了。今晚《地球最後的夜晚》和美顏相機合作的濾鏡正式上線，配上藝術字體的片名，怎麼看怎麼像一張宣傳海報。
這個濾鏡在朋友圈刷爆的時間點應該是在2019年1月1日的零點，你大概已經知道了《地球最後的夜晚》火遍抖音的宣傳語，“在2018年的最後一個夜晚，買21：50那一場的《地球最後的夜晚》，在電影結束的時候，和你最愛的人相擁親吻到第二年。”
就因為這樣一個擊中很多人浪漫點的宣傳，《地球最後的夜晚》的預售票房已經超過7700萬。這個數字是什麼概念？影史華語電影單日預售票房第二位，僅次於今年春節檔的《捉妖記2》。
我們從沒有在一部藝術片或者文藝片身上見過這樣的營銷方式，因為這是浪漫愛情商業片慣用的手法。
還在人人網時代，《失戀33天》就曾搞出過刷屏的“失戀博物館”，或者近一點的《前任3》，老大爺看完電影在電影院飆淚的視頻大概沒幾個人沒看過吧。
兩年前《路邊野餐》只在電影院放了10天，因為畢贛覺得10天從地球另外一端來都夠了，而這次的宣發甚至讓你覺得，10天都多了，只要2018年地球最後的夜晚就夠了。即便第二天預售票房就只有10萬，但“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抖音大法加上眼花繚亂的海報再加上黃覺酒吧那款排隊都喝不上的雞尾酒，竇靖童唱的迷幻版推廣曲，《地球最後的夜晚》這場宣傳全方位到，用畢贛自己的話形容，“以前沒有過，以後可能也不會再有了”。
很多人已經開始擔心觀眾對它的反噬，兩年前《路邊野餐》的票房只有646.4萬，兩年過去了票房可以翻成10倍都不止，但能欣賞藝術片的觀眾能增加多少？一旦這些三四線城市觀眾設想中的吻過新年變成了睡過新年，等待《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將是鋪天蓋地的差評。
這種預設並非全然沒有道理，但畢贛很不喜歡這種態度。他覺得宣發團隊的同事不偷不搶不下跪，靠自己的能力和知識，沒有任何的過錯。
本身出自三四五線城市的畢贛更不認為那些觀眾就天然應該看“那種電影”，儘管他知道很多人會看不懂，有可能不喜歡《地球最後的夜晚》。
何況這提出了一個有趣的想法，就是此前小鎮青年們還沒有選擇過或者説他們根本不會選擇藝術片，但《地球最後的夜晚》給了這樣一個機會。
這總比那種掛羊頭賣狗肉，把愛情公寓變成愛情公墓的公然欺騙要好。如果只有一次把更大範圍的觀眾“騙進”電影院的機會，我們大概還是要選《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吧。
畢贛和宣發團隊這兩條相互交織的宣傳線，就構成了《地球最後的夜晚》整個探索的邊界，畢贛用長達1小時的3D 長鏡頭去找尋藝術電影的可能性，宣發團隊則用一次空前的營銷嘗試藝術電影向觀眾下沉的路徑。
倒還真像《電影手冊》最初評價畢贛説的話，“有時令人費解，卻刻刻令人着迷。”
兩年前，畢贛曾經辦過一場知乎 live，我是在老家鄉下濕熱的院落裏聽完的，記得當時我還做了筆記。整場 live 的最後一個問題，有人遺憾《路邊野餐》的上座率很低，之後很快就沒了。
畢贛的回答就好像為現在做了一個絕佳的預言，“沒關係，其實現在很多人都在努力，讓更好的電影讓你們看到。有可能我接下來會有更好的電影，有可能別人的電影也會更好，只要能讓你喜歡電影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