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舟與早潮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18-12-24 11:52

12月1日,加拿大警方應美國要求,在温哥華逮捕了孟晚舟,現保釋待審。事件還遠沒有過去。12月10日,加拿大前外交官康明凱(Michael Korvrig)和商人斯帕沃(Michael Spavor)在中國因為危害中國國家安全而被捕。中加關係陷入緊張。
孟晚舟被捕代表了美國的雙重用意:長臂執法,確立美國意志和制裁的權威,具體來説,就是對伊朗的制裁;打壓華為,重奪5G主導權。用商業欺詐做罪名,是當年拿下芝加哥黑手黨頭目Al Capone的手法的變體,當年Al Capone的直接罪證拿不到,最後是用偷逃税收把他判罪的。同樣,華為違反美國對伊朗制裁法的罪證拿不到,於是用商業欺詐的罪名。這也是引渡的需要,引渡需要在美國、加拿大都能定罪的指控,否則加拿大有權拒絕引渡。
孟晚舟案件最後會怎麼樣,現在很難預測。首先要過引渡關,其次才談得上美國法院的審判。這對華為的運作會有影響,但這不是這裏討論的事情。看點在被捕的兩個加拿大人。
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説,加拿大是白求恩的國家。加拿大盡管有追隨美國、充當幫兇的歷史,但總的來説,不算霸權,與中國的關係也不錯,現總理特魯多的老爹老特魯多當年就頂着美國的壓力,與中國建立了良好的關係。中國人對美國人有很高的警惕,對加拿大人可能就放鬆一點。
但加拿大是一個複雜的國家,充滿矛盾。一方面,很多加拿大人生怕別人把他們當作美國人,尤其是霸蠻傲慢的美國人;另一方面,也有不少加拿大人在內心是大半個美國人,只是生活在一條人為界線的另一邊。美加國境現在管理得像國境了,在911之前,揮揮駕照就能過境,帶不帶護照無所謂,尤其是白人。常有加拿大人晚餐時間過境到美國酒吧喝酒打屁(美國税低,酒吧便宜,汽油更是便宜很多),夜深了再過境回家睡覺。週末過境購物即使在現在也依然是常事。在越南戰爭期間,很多美國人跑到加拿大逃避兵役,但也有很多加拿大人到美國志願參軍,到越南去打仗。有意思的是,過去和過來的都是差不多三萬人,但美國人口基數是加拿大的十倍。
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有意無意,美國情報機關要執行介於合法、非法之間的灰色任務時,找上加拿大人就很容易理解了。現在不好説康明凱和斯帕沃是否與美國情報機關有關,但要是有的話,一點也不奇怪。
外交官不僅是送信官、聯誼官、簽證官,更是情報官,只是公開的情報官。外交官與所在國各界人士的接觸應該以合法為界,但這是很模糊的界,不是一條線的界,甚至不是一條河的界,而是一片海洋的界。或許知道已經下海了,但到底是靠近這邊的海岸,還是糊里糊塗已經登上那邊的海岸,這就有講究了。
不過外交官受到保護,用力過猛弄得所在國看不慣了,頂多驅逐了事。前外交官就沒有這樣的特權了,尤其是為來路不明的非政府組織(簡稱NGO)工作的情況。中國有NGO法,規定都要在中國登記才能合法運作,登記內容當然還要包括運作範圍。相信有很多外國NGO並不嚴格按照NGO法在運作,或者運作範圍過界,或者索性沒有登記,康明凱的國際危機組織就沒有登記。
在敏感領域打擦邊球是危險操作。要想保證安全,那就只有徹底白道運作,一點灰都不要有,更是要遠離五十度灰(這一點對於從政避貪也是一樣,但這是另一個話題了)。不然要眼開眼閉的話,還有一點灰,那就不至於算成黑的;但要找你麻煩的話,只要有一點灰,那就不是白的。康明凱倒黴,撞到槍口上了。
斯帕沃也一樣。加拿大商人到中國做生意,哪裏不好做,偏偏要到鴨綠江邊的丹東去做,還一做好多年。用膝蓋想也能明白,這肯定不是旅遊和文化交流那麼簡單。幾年前被捕的加拿大夫婦也一樣,哪裏不好開咖啡館,偏偏要開到丹東去,也是醉了。不對,是自己醉了,還以為別人也都醉了。
朝鮮是美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地方,丹東對朝鮮就像冷戰時代的香港對大陸一樣。儘管如此,美國人在丹東晃來晃去總是不方便,所以由加拿大的“夜夜美國人”代勞。同樣,中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等於另一隻眼永遠閉着,睜開的時候,就要請喝茶了。
有人説,這會把正常的加拿大商業旅行的人都嚇跑了。確實,已經有一些商業和公務旅行的人士取消了來華旅行計劃。但這不用過慮,會恢復正常的。這是潛規則的問題,互相摸索摸索,就明白底線在哪裏了。白道人士沒什麼可擔心的,灰道的就自己掂量,踩線了也別叫喚,失手了就是失手了,願賭就要認輸。
這對加拿大人如此,對其他國家的人也如此,比如澳大利亞人、新西蘭人、比利時人、丹麥人、……
中國反應的另一層用意也正是針對這些貌似中立的美國盟國的。一段時間以來,不時有消息説,中國的什麼人在路過某國的時候,所在國警方應美國要求,逮捕並引渡此人到美國。罪名不一而足,從商業間諜到網絡攻擊,什麼都有。共同點都是一個:這人並無違反任何所在國的法律。
中國的強力動作不僅震動了加拿大,也震動了美國的西方盟國。中國的信號很清楚:別隨隨便便應美國要求而逮捕中國人!
西方自詡法制國家,在有引渡協議的情況下,應美國要求而抓過路的中國人,在所在國似乎是天經地義的。即使相關逮捕在所在國也不認為真的那麼站得住腳,也沒有心理負擔。由於政治偏見或者文化傲慢,中國在很多西方國家的公眾形象並不好,中國人被抓,或許還有暗暗的幸災樂禍心理。孟晚舟被捕後,CBC在第一時間就用了“政治逮捕”的説法,但要到後來才意識到這把火玩大了。
只有中國的強力反制才可能迫使所在國瞻前顧後一下。這些天加拿大媒體和輿論開始擔心了,甚至不乏“我們為什麼要為美國頂缸”的質疑。特朗普“為了美國利益可以出手干預”的口無遮攔撕下了法制的最後畫皮,進一步把加拿大政府逼進尷尬的處境。特魯多的講話表明,加拿對自己的份量是明白的,知道對中國強硬只有壞事。但在國內壓力下,外交部長弗莉蘭開始公開要求中國放人,只是恐怕她自己也明白,這只是姿態而已。用腳再猛踢鐵板,痛的不是鐵板。
西方在兩個案件之間的説辭是站不住腳的。所謂逮捕孟晚舟是依法辦事而逮捕康明凱和斯帕沃是無理逮捕,這明顯是強詞奪理。所謂孟晚舟享受完整的法律權利,而康明凱和斯帕沃沒有,這也是站不住腳的。依法不依法,這是由所在國決定的。國際法在所有國家之間是對等的,國內法則無此必要,可以對等,也可以不對等。所謂康明凱此前曾經代表他的組織與中國官員會面,因此現在逮捕是不正當的,這也説不通。孟晚舟不僅在加拿大常來常往,還在温哥華有房產,現在逮捕就是正當的了?弗莉蘭説到,中國的做法是“令人擔憂的趨向”。令人擔憂就對了,隨便逮捕中國人而不需要有任何擔憂,這才出了問題。
但把事件放大了看,這實際上是美國在逼盟國站隊。在選用還是禁用華為5G問題上,美國高調逼盟國站隊。但在孟晚舟問題上,美國實際上悄悄把加拿大逼進必須站隊的位置上。不管明裏還是暗裏,美國必須逼迫盟國站隊,這本身就是有意思的事情。
在冷戰時代,美國是西方陣營的當然領導,而陣營的劃界是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一體的,步調一致是自然的,沒有逼迫站隊的問題。但現在不同了。
在經濟上,美國的盟國已經不願意站隊了。原因很簡單,任何國家的經濟健康都來自於增長,盟國已經不能指望美國拉動自己的經濟增長了。美國經濟增長乏力已經有日子了,美聯儲加點息就天下大亂,弄得特朗普大動肝火,弄得財政部長給六大銀行頭目吹風,招集美聯儲、證券委員會、期貨委員會頭目訓話,凸顯美國經濟增長的脆弱和空心化的嚴重。美聯儲利率不能繼續保持在超低位,為了未來的週轉空間和擠掉泡沫,必須有序地把利率恢復到正常水平,一般認為應該在4-5%左右。但美聯儲有可能“着眼於防範未來經濟蕭條但導致了眼下的經濟蕭條”,可能對眼下的所謂經濟強勁還是高估了。
特朗普的保護主義在美國既有商界反對,更有公眾基礎。在餡餅不再增大的時候,增長只能來自於擴大自用份額,MAGA説簡單了,就是美國不願意繼續讓利了。貿易戰不僅針對中國,也針對盟國。
中國並不是在通過讓利而收買美國的盟國,但強勁的增長本身就是迅速膨脹的餡餅,不需要多糾結,就可以喂得起中國和世界的增長。美國盟國不能承受在經濟上疏離中國的代價。
在政治上,美國盟國在總體上還是習慣性地站在美國一邊,但這是在沒有可預見的中國反彈的情況下。5G不是經濟站隊,而是政治站隊。在五眼國家中,新西蘭頂不住壓力,禁止華為,但還要口口聲聲是獨立決定。在冷戰時代,盟國團結就是足夠的理由,不需要獨立決定這樣的藉口。英國到現在還是騎牆,加拿大也沒有完全堵上大門。在可預見的將來,這種“敵我不分”的狀態可能長期存在。在美國對中國的敵對日益增加的現在,盟國的曖昧不是好消息,這也是美國急於逼盟國站隊的動力,試圖乘還來得及,迫使盟國過河拆橋、不能走回頭路,但到底能有多少成功,現在還不好説。
五眼對華為5G的抵制是捕風捉影,但這並非是全無理性的作為。微軟視窗、英特爾CPU、蘋果手機、谷歌、臉書、推特等到底有沒有後門,到現在依然是死無對證的事情。從美歐以己度人的角度上來説,華為5G到底有沒有後門,也同樣是死無對證的事情。要命的是,5G將不僅涵蓋移動通信,還要涵蓋物聯網、電子商務和更大範圍的網絡世界,這將是未來世界的神經系統。美國對華為5G的擔憂就像中國對視窗的擔憂一樣,不要跨過這個門檻,一旦跨過了,就難收回來了。技術生態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但網絡的世界是互聯的世界,美國在國內封堵華為5G,但盟國如果用華為5G,而美國的網絡與盟國互聯,在美國眼裏,這就是到處洞開的後門。但封堵是徒勞的。
蒸汽機船和鐵路把世界帶入工業時代,在信息時代,這就是網絡,而5G是其中的一部分。在經濟世界,競爭力是硬道理。違背經濟原則而用政治操作硬性把華為5G排除在外,最終損害的是相關國家在信息時代的競爭力和經濟活力,損害根本利益。這也是很多國家對於封堵華為不情不願的最大原因。
5G不僅是華為,中國在5G的很多關鍵領域是領先的。這是一篇很好的文章(https://www.guancha.cn/xiangligang/2018_12_24_484339.shtml),詳細談到中國在5G世界的地位。實踐是發展之母。從4G到5G,中國靠巨大的市場和發展帶來的海量實踐已經走到前列。事實上,美國到處指責中國盜竊知識產權,但很少在5G問題上指責中國盜竊知識產權,因為美國以及整個西方在5G方面已經不領先了,總不能指責先進者盜竊後進者的知識產權。但5G不是終點,如果不剎住這勢頭,只要想象到了6G時代的中國影響,就使得美歐不寒而慄。工業化從肌肉時代走到神經時代,信息成為核心,而5G(以及未來的6G)就是基礎。肌肉已經萎縮了,要是神經系統也不能絕對控制,那美歐的時代就真的終結了。
孟晚舟的名字或許是一個巧合,但這艘晚舟可能代表的是下一波早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