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爾塔會議軼事之宴會的故事(二）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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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觀察者網發了一篇我寫的雅爾塔會議的文章，這是第二篇。

雖然戰爭仍未結束，克里米亞半島被蘇聯收復也並沒有多久，但蘇聯方面為出席雅爾塔會議的英美代表團成員準備的食物可謂琳琅滿目、豐富多彩。以美國代表團剛下飛機時在機場帳篷中享用的早餐為例，蘇聯人準備了大塊魚子醬、大蒜冷切肉、燻鮭魚、雞蛋、酸奶油醬乳酪麪包、甜香檳、格魯吉亞白葡萄酒、伏特加、克里米亞白蘭地，以及滾燙的熱茶。

這頓豐盛的早餐與半島上隨處可見的戰爭廢墟和殘骸相比，也許只能表明蘇聯人的好客。即便戰爭給蘇聯的人口和物質財產造成了嚴重損失，為了籌備雅爾塔會議，蘇聯政府仍然在短時間內清理出了三座黑海海濱最為著名的宮殿。這些昔日沙皇和貴族們享用的宮殿在德軍撤退時被洗劫一空並遭到了破壞，蘇聯政府盡最大努力對其進行修繕和裝飾佈置，力求來賓能住得舒適和滿意。由於英美代表團的人數遠超預期，導致最初預備的房間和衞生間數量不敷使用，搞得入住後的英國人和美國人怨聲載道，但這已經難以臨時調整了。而在滿足客人的胃口方面，蘇聯人的精心準備顯然不會令人失望。

第一天會議結束後的晚餐，菜餚是美國和蘇聯風味的結合，開胃菜依然是裝在大水晶碗裏的魚子醬，其中羅斯福的前菜是黑海鱘魚配番茄醬，主菜是牛肉和通心粉。餐桌上的酒類主要是斯大林慣喝的格魯吉亞酒，包括作為開胃酒的茨南達利（Tsinandali）甜白葡萄酒，以及穆庫扎尼（Mukuzani）乾紅葡萄酒。美國客人注意到斯大林勸其他人喝酒，自己卻喝得很少，他還在覺得別人沒注意他時偷偷往伏特加里加水。

2月8日晚，第五次全體會議結束後，斯大林邀請丘吉爾和羅斯福出席他在尤蘇波夫宮舉行的正式晚宴，他們可以帶上各自最親密的助手或將領共同出席。羅斯福覺得帶着官員和將領們出席晚宴會顯得過於官方或正式，為了讓放鬆氣氛，他只讓自己的女兒安娜和美國駐蘇聯大使威廉·哈里曼的女兒凱瑟琳陪同出席。陪同丘吉爾出席晚宴的除了他的女兒莎拉，還有部分高級將領。

尤蘇波夫宮的餐廳裏有條能同時供30人進餐的長條桌，來賓入座後，一個禿頂圓臉、戴着無邊眼鏡的矮胖子開始為女士們上伏特加，羅斯福覺得他長的像美國的“商業巨頭”，美國國務院的翻譯波倫則覺得他“看上去像個校長”。丘吉爾的女兒莎拉突發奇想，對着這個給她倒酒的矮胖子練習起了自己在旅行手冊中看來的一句俄語：“請問我能要瓶熱水嗎？”

蘇聯人一愣，隨後笑了起來，回答道：“真不敢相信您需要這個，您身體裏已經有足夠的熱量了！”

蘇聯前駐英大使伊萬·邁斯基將侍者的話翻譯給莎拉聽，後者點了點頭，她原本就是隨口一説，更沒有去考慮為何對方會説出這樣的話，這顯然與其身份並不相符。顯然，這個人並不是一名侍者，因為他在餐桌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羅斯福顯然對這個人有點興趣，指着他問斯大林這是哪路神仙，斯大林冷笑了一聲，説道：“哦，那是我們的希姆萊，他叫貝利亞。”

原來這個像富豪也像校長卻幹着侍者工作的人，就是蘇聯秘密警察頭子、內務人民委員部部長拉夫連季•貝利亞，在當時的蘇聯其威名與死神也差不了多少。羅斯福對這個比喻“明顯感到不悦”，斯大林的話也讓貝利亞很沒面子，無論如何，至少當着外國人的面，他同樣希望得到尊重。

晚餐上來後，不安分的莎拉又對着身旁一個眼睛亮閃閃的蘇聯人提到了熱水的話題，對方愣了楞，關切地問道：“怎麼了，您不舒服嗎？”

莎拉並不知道對方是誰，她打着手勢向對方表示自己的開玩笑，在晚宴剩下的時間裏，他們相處得很愉快。她甚至在給母親的信中提到了這個人，説他“非常不錯，很好相處”，因為他幫自己在伏特加中倒了不少礦泉水進行稀釋，免得她喝醉。莎拉也許會知道對方的名字，卻未必知道他過去的身份，這個“很好相處”的人叫安德烈·亞努阿里耶維奇·維辛斯基，現任蘇聯副外交人民委員，曾在蘇聯三十年代的“公審”中擔任總檢察長，把數以千計的所謂斯大林的“敵人”送進了墳墓。

整個宴會共上了二十道菜，前菜是各種醃製和非醃製的魚子醬、小餡餅、各種魚——包括大西洋鮭魚、裏海鱘魚、燻鯡魚和白鯡魚、鯔魚、香檳白鮭魚以及產自黑海的小魚，然後是冷乳豬肉、野味湯和奶油雞湯，接着是菲力牛排、羊羔肉串、小牛腰肉，還有和鵪鶉一起上的中亞菜餚手抓飯，以及小鷓鴣肉、黑尾羚羊肉。最後一道主菜是麪包屑花椰菜，它從沙皇時期就是俄羅斯人的最愛，然後大家開始享用各種甜點和水果。

​晚宴最後上的一道菜是“丘切利”（Churchely），或者被戲稱為“丘吉爾”（Churchills），上來後人們才發現那是一種甜得發膩的格魯吉亞堅果點心，樣子像根長雪茄。這頓豐盛筵席所用的食材之豐富精美，廚師的廚藝之精湛獨到都是普通蘇聯民眾不敢想象的，很多人都以為這些菜餚的做法早就因為戰爭和革命而消失無蹤。

對許多人來説，宴會冗長而無趣，簡直如同折磨，光全體起立祝酒就多達45次。英軍總參謀長艾倫·布魯克陸軍元帥在日記中寫道：“眾人談話的水平奇低，大都是些無聊的巴結和奉承！我覺得越來越無聊，越來越困，但宴會卻總是結束不了。”

“祝酒主持人”由莫洛托夫擔任，冗長的講話不時被端上來的菜餚打斷，很多菜上來的時候都已經涼了，英美蘇三方領導人輪流站起來吹捧他們的盟友，用詞之諂媚令人咂舌。斯大林的祝酒詞很冗長，首先讚美丘吉爾是“世界上最勇敢的政府的形象代表”，在“歐洲其他國家面對希特勒德國的霸權毫無抵抗之力”的情況下，起來“孤軍奮戰”與之對抗。

他還一反常態主動表達對於《租借法案》的感激，稱其幫助紅軍“在戰場上與希特勒對抗”；丘吉爾則為各位蘇聯元帥祝酒，稱他們為“強大國家的強大將領，沉重打擊了德國的戰爭機器，打垮了德軍，並將納粹暴徒從祖國的土地上趕了出去”。他毫不吝惜讚美的話語，以稱讚“那個名聲不僅響遍蘇聯，還響徹世界的偉人”；羅斯福説整場宴會充滿了家庭氛圍，他還説要給“地球上每個男人、女人和兒童”提供安全和幸福。不過他的話卻沒能打動英國皇家空軍總參謀長查爾斯•波特爾空軍元帥，後者在日記中抱怨説羅斯福“比我以前聽到的説了更多瞎話，全都是沒有任何智慧火花的傷感廢話”。

一輪又一輪祝酒，對象包含了出席宴會的所有人，以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會對戰爭勝利有所貢獻的人。斯大林在每次祝酒時都會與每位被祝酒的人單獨碰杯，以示尊敬，在此過程中一個侍者永遠跟着他不離左右。第二天，當三巨頭在裏瓦幾亞宮的庭院裏拍攝那張著名的合影時，人們驚訝地發現昨晚上緊跟在斯大林身後的那名侍者搖身一變，穿着內務人民委員部將軍制服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原來，他就是斯大林的侍衞長尼古拉·西多羅維奇·弗拉西克少將。

貝利亞

為了不醉酒，絕大多數賓客要麼往酒裏摻水，要麼偷偷把伏特加倒進了花盆裏。唯一喝醉的人是英國駐蘇聯大使阿奇博爾德·科爾，這位醉醺醺的大使舉杯提議為貝利亞祝酒，因為“貝利亞負責我們的人身安全”。他的行為讓其他人覺得好笑，而丘吉爾則顯得不太高興，甚至親自過去低聲警告了他一番。

斯大林在新一輪祝酒時自己是個“嘮叨的老頭子”，他希望祝“三巨頭聯盟”健康長壽，因為在戰爭期間更容易維持統一，而在和平時期就難多了，到時同盟的各位就會追求“不同的利益”。但是斯大林對同盟“能經受住考驗”很有信心，説只要各方不要彼此欺騙、保持坦率和親密就能做到。丘吉爾被感動了，他從來不期待斯大林會“如此開明”，如果他知道1939年8月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宮用同樣的話語祝福了他和德國的互不侵犯條約的話，可能就不會如此感動了……

宴會進入尾聲時，斯大林提議為3位“沒時間吃飯喝酒”的翻譯敬一杯，這促使丘吉爾按照卡爾•馬克思的名言杜撰了一句話。“全世界的翻譯們，聯合起來！”他開玩笑説，“除了聽眾，你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斯大林聽到後笑得合不攏嘴，凌晨0點45分，宴會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