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農場的那些人_風聞
哎咿呀-2018-12-24 00:06
日前(2018.12.21),來自中國地質大學的王海娟博士在本網發表了其團隊在黑龍江國營農場半個月調研成果的相關文章。作為一名從黑土地走出來的年輕人,我非常感謝王博士對該領域的關注,同時也衷心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學者,能夠關注發生在我國東北邊陲省份的發展故事。
王博士發表的文章比較短,我相信其團隊的調研成果應該會比這豐富的多。文章比較系統的介紹了國營農場的生產組織形式和制度優勢,雖然簡單,但介紹的比較全面,在這裏我就不贅述了,如果還沒看過的童鞋,可以重新閲讀一下王博士的文章(此處有鏈接)
本篇文章,我主要介紹一下王博士文章中的“農民”,那一輩把青春奉獻給了這片土地的人。正是他們的奮鬥,才有瞭如今這看起來“高大上”的農墾集團。
已經改制成黑龍江北大荒農墾集團總公司的黑龍江省農墾總局(黑龍江北大荒集團),是由原黑龍江省國營農墾總局更名而來,其前身是成立於1968年6月的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之所以需要軍隊主導生產建設,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的自然環境過於惡劣,單憑個人能力根本無法對該區域進行有效開發;更重要的,當時中蘇關係交惡,建設兵團的另一個重要任務是防止蘇聯對我地面突然襲擊、武裝入侵,加固我東北邊陲安全。我的一位爺爺先是到瀋陽參軍,然後開拔到黑龍江的東北部,我的父親是1977年投奔而去。因為當時正好關內由於人口暴漲,生活難以為繼,於是就有很多到黑龍江尋找活路的各省年輕人。
當時的建設兵團所轄區域的自然環境相當原始,基本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據我的爺爺講,當年他到達駐地的時候,方圓百里比較像樣的建築只有一個火車站。出了駐地,都是野外,狼、熊、野豬等大型野獸出沒,若要出去執行任務,必須搭伴兒並攜帶槍支才行。就是這樣,當時也出了不少由於野獸襲擊而造成人員犧牲。
那時的活永遠幹不完。燒磚、制水泥、伐木、割草(編成簾子),修路、開荒、水利。沒有大型機械,有的只是人的力氣,而活計也都是需要下力氣。所幸的是,這裏雖然荒無人煙,但物產豐富,“棒打狍子瓢舀魚”一點也不誇張,國家當時也對開邊支持力度很大,糧食管夠。其實這就足夠了,那樣的生活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在家鄉的兄弟姐妹。
我出生在一個連隊,當時我的媽媽在連隊食堂上班,那是她的最後一份工作。我家裏還有她在林業科工作時的照片,一臉英氣,白白胖胖。我的父親在連隊是機務隊長,主要工作就是開車。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各位叔叔阿姨總是因為“工分”的問題和連隊的領導吵來吵去。後來,連隊也不再保留父親的工作了,於是他用和我媽媽積攢的“工分”,以及自己的一點積蓄,把他開的那輛車買下來,自己開車討生活。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吧,單位能夠提供的崗位越來越少,有門路、有能力的人還能有一份像樣兒的工作,更多的人,自己承包農場的土地自己種,還有一些跟我父親一樣,自己找一些其他的生活門路。有一位叔叔原來是連隊的醫生,他後來開了一個衞生所,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沒少挨他的針頭。
但在農墾系統,農業生產永遠是主流。後來父親也不開車了,換了一輛農用拖拉機,也承包了一點地,大概三百多畝。
很幸運,在某年的歷史選擇中,我的父母選擇了保留編制,自費繼續繳納養老保險。他們和我的很多叔叔阿姨一樣,雖然乾的是農民的活,實際身份確實工人——當然,是雖未下崗但失業了的工人。雖然失業了,但農場的土地多的是,只要有把子力氣就行。除了少部分在機關上班的人外,大部分就是一羣做着農民活計的工人。雖然生活看起來慘了點,但由於地廣人稀,我們那裏多數農場的生活水平,是高於我國大部分農村的。
我們那裏最開始的主要農作物是大豆和小麥,後來小麥種的少了,變成了成片的大豆,再後來,國家開放進口國外大豆進口,國產大豆徹底潰敗,於是農墾集中統籌,組織農户種植水稻。我的家鄉現在已經是國家重要的水稻主產區。水田的資本密集程度是遠遠超過旱田的,我記得幾年前聽一個長輩説過,不算地租,每百畝的投資成本是十萬左右。所以這時出現了一個問題,農場裏種地很多的“坐地户”,沒有足夠的資本改種水田,種地對他們來説也成了一種奢望。一時間,能夠種水田成了一種有足夠財力的象徵。
我家裏也承包了一百畝水田,但只種了一年就不包了,我父親説太累。確實,照料水田,雖然週期更短,但活是真累,比種植大豆累得多。各位叔叔阿姨們有的開始改種水田,有的開始給別人打零工討生活,我父親又換了一台拖拉機跟工程,閒的時候給別人開車。
我們農場常住人口大概四千多人,其中有相當多的沒有“編制”的外來人口。由於農場人沒有錢改種水田,也因為種慣了旱田的“坐地户”受不了種水田的累,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土地出現了無人願種的局面。所幸很快問題就解決了,農場各個連隊出現了來承包土地種水稻的外地人,我們那時叫他們“水稻户”。我的一個初中是玩的很好的同學家就是“水稻户”,他家很有實力,承包了兩千畝地。
開始外地人承包土地是沒有限制的,畢竟恢復生產才是第一要務。後來,“外來户”慢慢變成了“本地户”,他們很多也都入了“編制”。據説,現在外地人已經不能直接承包我們農場的土地了。
在某一年,連隊改成了“作業區”,前幾年,全國實行“並村”政策,我們農墾系統也跟風將各個作業區的人口集中了起來,但農忙的時候大家仍然需要住在“地點兒”上的自蓋房裏。人雖然集中了起來,但我熟悉的人卻越來越少了,有些回了老家,有些跟着子女去了別的地方。我的大部分初中同學,倒是都留在了農場。
媽媽退休了,有了退休金可以拿,但她又有工作了,在環衞。她的工作就是每天到自己的片區溜達兩趟,有垃圾就收拾起來。那是一條寬闊的街道,偶爾有一輛車駛過,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
叔叔阿姨們也都到了拿退休金的年齡,但大部分還是儘量出來找活幹。趁着身體硬朗,既能賺點錢補貼家用,又能讓生活充實一點。但他們都不再幹累的活了,我的父親腰就落了毛病,彎腰一會兒就疼。
這就是我身邊的一羣北大荒人的平凡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