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明鏡》週刊新聞造假，也許他真的後悔不是駐華記者_風聞

【觀察者網風聞社區原創】

2019年12月18日，距離德國媒體界大獎年度報道獎“Reporterpreis”剛剛過去半個月，再過一個星期，就是聖誕節了。對德國媒體人來講，年尾恰是喜悦和忙碌參半的時候，剛入行不久的新人，往往會在則個時候盤算着來年的計劃，2019年的日曆牌早就擺放在他們的辦公桌上，上面勾畫着預期發生的世界大事。

誰也不曾料到，這一天德國媒體界經受了一次“重型炸彈”的襲擊：德國精英媒體品牌《明鏡週刊》冉冉升起的媒體新星Claas Relotius因為涉嫌新聞造假而離職了。

Claas Relotius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半個月前，拿到德國年度報道大獎的恰恰就是他。媒體人本身成了新聞熱點，Relotius“殺身成仁”自爆，他成了德國《明鏡》週刊12月的最大流量源。

   讓他拿到德國報道獎的作品是 Ein Kinderspiel“一個孩子的遊戲”。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13歲的敍利亞男孩，名叫Mouwiya。Mouwiya因為在大街上的一幅塗鴉，惹怒了牙醫“暴君”阿薩德，於是他開始了被敍利亞政府軍追殺的逃亡歷程……

敍利亞男孩的那篇報道

敍利亞，內戰，孩子，反政府軍，驚悚吧，好玩吧，吸引人吧？由於Claas Relotius無法拿到進入敍利亞的簽證，他是通過whatsapp也就是西方版微信的方式採訪了這個所謂的13歲男孩，而且是視頻採訪。內戰的斷壁殘垣，山河破碎加上孩子的淚，這篇報道一出來馬上就成了一篇爆款，成了聲討巴沙爾阿薩德獨裁暴政的戰鬥檄文。

    事情敗露之後，Claas Relotius承認，文章全篇造假，連這個孩子所謂受到毒氣襲擊之後在youtube上上傳的一個歌曲Get Lucky也是Relotius杜撰出來的。Mouwiya拿着手機，打開攝像頭之後呈現的一系列所謂敍利亞的內戰慘烈景象和政府軍的暴行，也很有可能只是視頻的拼接。

    今年33歲的Claas Relotius相貌英俊，而且有着190+cm的身高，五年來在德國媒體界摸爬滾打，一直順風順水，爬升很快。那個套路劉慈欣的德國華裔記者Xifan Yang老師見了Relotius，估計也要畢恭畢敬拱手叫一聲師兄，不僅僅是楊老師比他小三歲，也是因為二人有着非常類似的教育和早期履歷。

Relotius真正入行拿到記者證是在七年前，而且在四年前他拿到了一個讓德國媒體同行很是垂涎的獎項：美國CNN年度記者獎。2014年的這個獎，也讓他躥升成為了德國明星級新一代新聞記者行列中。

Relotius拿了CNN頒發的獎項

 Relotius一開始的時候給德國多家媒體寫稿，包括各種紙媒雜誌社，他的特點就是文筆順暢，修辭拿捏得當且多變靈活，文字很有畫面感，在具體場景描寫方面很多時候有如泣如訴的感覺，可以説是德國新媒體那種“有温度的報道”之翹楚。從2017年年初開始，他被德國《明鏡》Spiegel聘為了專職記者。

   老夫查找了他受聘成為明鏡週刊之後的所有報道，發現他的出稿頻率大約為每月一篇（包括共同署名），兩年下來寫了23篇。

Spiegel會把一些寫的很牛逼的文章列為他們的特稿，在文章開頭標有Spiegel+，意思是這篇是重頭稿件，紙媒也是要印刷的，所以是收費文章。

經查閲，2017年他11篇報道只有一篇是特稿，但是到了2018年，他12篇報道有10篇都是特稿，可見他在Spiegel整個編輯部對他的重視程度（為了閲讀方便，老夫把他的2018年文章列表放在文後）。

在Relotius醜聞被揭露之後，Spiegel把他所有的特稿文章都設為了可讀模式，讓讀者免費閲讀，權衡哪些段落有疑點。

   那麼，到底是什麼時候Relotius被戳穿的呢？起因就是11月16的這篇Jaegers Grenze，寫的是一篇關於美墨邊境的美國國防軍，Relotius是第二作者，第一作者是他的同事Juan Moreno。

説實話，這篇五千字的月度特稿到底哪些文字出自Relotius，哪些出自Juan Moreno不是特別清晰。但發表之後Juan Moreno覺得Relotius某些細節寫得實在是太逼真了，too good to be true,於是悄悄追查了Relotius的某些新聞素材，包括文章中Relotius所謂的兩個採訪對象，打電話過去，結果兩人都説沒接受過採訪，而且文中提到的手繪畫Mexicans keep out也極有可能是偽造的。

美墨邊境的這個報道，成了壓倒Relotius的最後一片稻草

    Juan Moreno把這篇報道有疑點的地方做了記錄，上報給了新聞主管，令Juan Moreno意想不到的是，迎來的卻是他人生中最嚴重的一次職場危機，遭到主編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而且其他同事集體抱團冷落他。主編説，“這篇報道Relotius寫得很好啊，讀者很喜歡，不要無端猜疑你的同事。還説，你是不是嫉妒Relotius的才華。”Moreno繼續反擊：我的質疑都是有理有據的。

但是主編選擇了和Relotius站在了一起，認為Moreno在造謠抹黑，排擠同事。Relotius還試圖威脅Moreno以誹謗罪起訴之。

Moreno陷入到巨大的痛苦之中，他作為媒體人的良知在12月初才開始漸漸得到回報。

一名叫Janet的發件人發了一封郵件，質疑Relotius十一月發表的文章《Jaegers Grenze》，Janet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美墨邊境的一個部隊負責新聞工作：“Relotius從沒來過我們部隊，那這篇報道是怎麼寫出來的呢？”

新上任的德國明鏡週刊總編Steffen Klusmann上週召集編輯部開會，之前她用短信通知Relotius：恐怕我們無法再信任你了。

   Relotius眼看敗局無法挽回，在辭職（注意，他是主動離職不是被開除）信中向他的同事們道歉： “Ich bin krank und ich muss mir jetzt helfen lassen."（我病了，現在需要幫助。）

    Relotius醜聞將整個德國新聞界至於極為尷尬的境地，先不説所謂受損的新聞倫理，幾年下來他為各個媒體寫的五十多篇報道怎麼處理？目前只能大約認定其中約不到20篇作假嚴重，但要説全都作假也有點誇張，一一查實也需要耗費時日。

細細檢索他所有的作品，老夫發現他的選題很有特色，特別對主流媒體對大眾“洗腦”的那種口味，比如他採訪了99歲的Traute Lafrenz——希特勒抵抗組織“白玫瑰”的最後一位倖存者，控訴納粹暴行，很能引發讀者共鳴。

   Relotius曾經供稿的世界報die Welt在twitter上痛心地説：Er hat sein Talent missbraucht（他濫用了他的才華）。不過下面讀者嘲諷：他是個被新聞媒體耽誤的小説家。

《世界報》表達了惋惜之情

讀者評論：他在當記者方面沒什麼才華，本應該是個有才華的小説家

老夫之前經常有事沒事掃一掃德國媒體的幾個重量級的網站，不過近些年精力越來不濟，已經做不到遍掃的程度，只集中在Spiegel，welt，suedDeutsch等幾家重量級的報刊媒體。

但是俺每天瀏覽Spiegel的頻率很高，一大原因就是他們的界面和觀察者網很像，都是一個大頭版，然後分評論欄和花邊欄等等，不同的是他們把新聞再細分成財經和體育等等。

Spiegel總部設在德國漢堡，成立於1947年，直到今天，這家媒體仍然能每週在德國賣出725000份，在紙媒普遍業績不佳的今天，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蹟。

1962年，《明鏡》登載了題為“有限防禦能力”的報道，批評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的國防政策。時任國防部長施特勞斯（Franz-Josef Strauß）因此對該雜誌施加巨大壓力。《明鏡》頑強反抗。—　最後，施特勞斯不得不下台。

結語

在辭職信中，Relotius向同事坦承：

Es war die Angst vor dem Scheitern,mein Druck, nicht scheitern zu dürfen, wurde immer größer, je erfolgreicher ich wurde.

“我不是想搞一個大新聞，我只是害怕失敗。我取得的榮譽越多，害怕失敗的心思就越重。”

Relotius醜聞讓老夫想起了著名美劇中的神劇“火線”（the wire）中的神橋段.

《火線》的第五季描繪了美國老媒體人在受到新媒體衝擊的困境。小編Scott為了衝業績，決定鋌而走險造假新聞，那邊廂男一號為了保住自己的專案組，居然也不惜造假刑事案件，造假新聞的記者和造假案子的警察居然陰差陽錯一拍即合，走在了一起。Scott造假新聞被主管揭露後，卻被高層訓斥打入冷宮，這部美劇的最後一集以黑色幽默的方式結束：Scott拿到了美國媒體界的最高大獎——普利策獎。

Scott造假新聞被上司揭露，但依然拿了普利策獎

再細細品味觀網讀者對此事的評論，也未必沒有道理。如果Relotius是涉華記者呢？他們會被因為新聞造假而被離職嗎？還會真的有同事站出來揭露他的造假行為嗎？Relotius事件已經把德媒的皮全都扒了下來：原來新聞造假的成本這麼低，而揭露造假的人力成本卻非常高。

從政治立場上看，Spiegel是德國左翼媒體的排頭兵，半個多世紀以來，Spiegel以多個重量級的報道曾經左右過德國政壇的走向。事實上，就在上個月，Spiegel還搞了一個“中國人權災難”的系列報道，老夫看了標題本來想搬運一下批評一番的，發現內容是抨擊中國早就廢除的勞教制度的，採訪了所謂重慶勞教所出來的幾個人，其中一個以盜竊罪被關押，他説：“我沒偷，被警察屈打成招。”呵呵，頓時失去了翻譯興趣。

12月《明鏡》週刊的重頭對華報道：黑暗制度。對中國人權問題橫加指責

話説回來，還真的需要再費功夫查查Spiegel負責對華報道的都有誰，也許這家老牌精英媒體內部或許有一窩的Relotius：當你發現你家的地板上有一隻蟑螂在歡快爬行的時候，説明你家的牆縫和地板磚下面很可能有千百個蟑螂了。

附：2018 Relotius在德國明鏡週刊的全部作品標題

全球氣候變化大觀察：倫敦、巴黎和波蘭

美墨邊境的美國邊防軍

“白玫瑰”行動的最後倖存者採訪

販毒集團內線Sombra的自白

種族主義，德國處在檢查期

“生命之舟”的重建：船長的哭泣

一個美國人如何躲過了三頭野獸的追殺

引爆敍利亞內戰的13歲男孩

十七年之後，這家最差的旅館最終説了“道歉”

命運：一個死刑犯的見證者

絕望行動：兒子，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