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最可愛的人？_風聞

● 譚吉坷德

首先我要承認，這是剽竊了魏巍的標題。他那篇散文紀念了一個偉大的羣體，他們為了祖國的尊嚴和安全，同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軍事集團殊死對決，為中華民族留下了最大的一筆精神財富。我剽竊魏巍的這個標題，是想用它紀念一個40年來創造了巨大財富，自身卻淪為社會底層和弱勢羣體的曾經有過的——工人階級。

工人階級是一個最能夠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階級，沒有他們，這個世界連一天都維持不下去。40年來這個中國領導階級的主體性越來越名義化和名存實亡，他們同體制的距離越來越遙遠。事實上今天的工人羣體並不以階級的形式存在，作為一個社會階層，成為權力和資本的附庸。從昔日的工人，到今天的勞工，這一稱謂變化映射出了工人階級退出歷史舞台的清晰軌跡。

工人階級這個詞彙在中國時常受到質疑，這個階級因為界限模糊因而無法得到廣泛的認可。似乎除了農民之外大家都是工人階級，當需要的時候，各色人等都擠入了這個領導階級；而一旦需要承擔改革成本和“陣痛”的時候大家則一鬨而散，把產業工人推到了前面。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重要組成，但是這個階層早已經遠遠地逃離了工人階級，並且在思維和心理上徹底割斷了和這個階級的最後一點聯繫。“官民”這個詞彙也在官員和工人之間劃出了一道深深的鴻溝。一定要把“官民”捏合到一起，對官員來説有些虛偽和難為情，對工人來説就是自作多情。

為了方便敍述起見，我們把傳統的國企工人稱為老工人，把在改革開放中形成的僱傭工人稱為新工人。實踐證明不管是老工人還是新工人都是改革開放成本的最大承擔者，也是最大的貢獻者。在尋找和表彰貢獻者的時候忘記他們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無論是老工人還是新工人都是中國財富的最大創造者。近來最具進步意義的一個價值判斷就是肯定前30年為後來的改革積累了物質基礎。而這個物質基礎主要是由當時工人階級創造和積累的。當時用《憲法》固定下來的契約就是工人階級低工資、高積累，而國家負責他們的住房、醫療、養老、教育。

這一契約形式在改革開放後很快被打破。老工人在國企破產重組改制中被遣散，他們幾十年中積累的社會財富由“國營”變成“國有”，成為我們今天説的改革開放的物質基礎。這種違約造成的負債一直到今天仍然影響着我們這個社會。並且由此開啓了一個新的定律：越是人數眾多的羣體，力量越薄弱。

老工人這個重要階級的退場不但沒有鮮花掌聲和表彰，反而承受着制度性和社會性的鄙夷和拋棄。當年全口徑的下崗工人達到了7000萬，按照每户平均三個人計算，全國就有將近2.1億人直接受此影響。工人階級走下神壇後的悲慘遭遇使人們驚歎“犧牲了一代工人”。承認工人階級是改革開放物質基礎的最大貢獻者，也就是承認老工人是改革開放的最大貢獻者和出資方。對於老工人的違約和負債早已經超越了經濟話題，成為衡量正當性和合理性的一把尺子。

改革開放以來誕生的新工人身處資本化的經濟環境之中，除在僱傭關係條件下成為資本的附庸，他們沒有任何獨立性和主體性。特別是全國接近3億的農民工，一直到今天，連一個真正的工人的名份都沒有。在農民工這一歧視性的稱呼和他們的政治冷漠上面去尋找中國社會的領導階級，恐怕你就是把百度搜到李彥宏的姥姥家也絕對達不到目的。

農民工同下崗工人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社會上最悲慘的羣體。他們是資本操控下最廉價的勞動力。他們當中80%——90%只能進入社會職業聲望低下的行業、苦髒險累崗位和臨時就業崗位。他們包攬了全部最髒最累最危險的工作、拿着最低的工資，不享受任何福利待遇和社會保障，56.3%的農民工沒有任何休息日。最高達6100萬留守兒童正在製造着巨大的社會問題。

物質貧乏不是社會主義，精神空虛也不是社會主義。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報告顯示，從1992年到2004年，珠三角外來工月平均工資僅增長了68元。2003年全國死於工傷事故人數高達13.6萬人，農民工佔到80%。珠三角每年發生農民工斷指事故至少有3萬宗，被機器切斷的手指頭超過4萬截。工人成為“血汗工廠”中沒有思想，沒有尊嚴，沒有前途的機器人。從這個最大的羣體中可以看到工人隊伍已經解體，新一代的農民工雖然具有了一定程度的工人階級意識，但是他們的勞動積極性僅僅是關心私利的積極性。

今日的農民工包括國企的底層員工，共同的特點是僱傭化、貧困化、分散化、邊緣化，是中國社會兩極分化和相對貧困的最突出的一端。他們之中還有一部分人一直處於絕對貧困狀態，連最低生活水平也難以維持。劉植榮的《讓國人震驚的“工資調查”》顯示，歐洲發達國家的低收入羣體享受數百種福利，在世界最窮的非洲，有32個國家的最低收入已經超過中國。中國工人的生存現狀常常使我們面對道義時侷促不安。

以農民工為代表的新工人階層對改革開放的巨大貢獻不僅僅是他們被機器切掉的手指和肢體，更重要的是他們創造的剩餘價值。私營企業能夠發展起來，跨國資本願意到中國興辦企業，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國低廉的勞動力成本。中國的國企下崗和農民工進城創造了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勞動後備大軍，這就為資本壓低勞動力價格提供了條件，而低工資標準正是資本攫取剩餘價值的最佳手段。儘管中國相隔15年頒佈了《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兩部勞工法律，事實上在數目眾多的大小工廠中各種勞動違法行為俯拾皆是。一旦有衝突發生，地方政府會毫不猶豫的和資本站在一起，被稱為“世界勞工史上的奇聞”。忽視工人的利益和權利在體制內已經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對於新生代農民工來説，最低工資標準往往就是他們的最高工資標準。根據劉植榮提供的數據，中國最低工資是人均GDP的25%，世界平均為58%；中國最低工資是平均工資的21%，世界平均為50%；中國國企高管工資是最低工資的98倍，世界平均為5倍；中國行業工資差高達3000%，世界平均為70%。2014年全國總工會的調研結果是“我國勞動報酬佔GDP比重連續22年下降”。正是中國這一勞動力“比較優勢”，開啓了全世界資本的饕餮盛宴，用30年的時間創造了資本主義國家幾百年都沒有達到的貧富差距。改革開放中新工人階層創造了多少剩餘價值估計很難説得清楚，但是他們是財富的主要創造者符合人類的任何經濟邏輯。

中國社會的經濟危機，最終都會轉嫁到工人的頭上，即使這種轉移毫無道理。農民工討薪是中國的一大特色，幹活付錢這一天經地義的事情在中國卻要到2020年才能達到基本無拖欠。農民工討要自己的血汗錢會被國家機器以違法討薪的罪名遊街和關進監獄。不但私營企業欠薪，很多政府工程也拖欠農民工的工資。清理企業欠繳社保本來是農民工和底層企業工人的一大福音，當工人們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完全舒展開的時候，國税總局一道暫緩執行的命令使這一同樣是天經地義的福祉戛然而止。税局的理由是避免企業恐慌，對於被拖欠社保的工人是否也有恐慌和憤怒，似乎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這個答案並不複雜，説到底還是為誰服務的問題。

中國的老工人和新工人不僅要接受資本的壓迫和剝削，還要承受低工資、高物價和不斷上漲的通貨膨脹。美國等西方國家高工資、低物價和中國的低工資、高物價的特殊現象堪稱世界經濟奇蹟，這也是美國為什麼不允許中國的改革停下來的根本原因。中美兩國工人貨幣工資的差距在縮小，但是中國工人供養家庭的能力卻在不斷下降。中國出口的商品越多，賺取的外匯越多，工人們手中的錢就越來越被增發的貨幣稀釋。雖然全體中國人都要承受這一通貨膨脹的惡果，但對於處於社會最底層，收入僅僅能夠維持最低端生活的工人來説，他們的感覺時常痛徹心扉。

中國工人羣體社會保障的缺乏使他們時常處於無可奈何的危情狀態。一套住房會耗盡他們幾代人的積蓄和未來的幾十年，教育醫療養老在他們那裏是一件奢侈品，當無力購買的時候便只能放棄。“農民工的後代仍然是農民工”，社會階層的固化和貧困的代際傳播已經到了令人恐懼的地步。中國社會的撕裂狀況，如果不是視力和聽力同時有巨大的問題，每個人都會看得很清楚。

貢獻了巨大社會財富和剩餘價值的中國工人羣體不但要忍受社會的歧視和生活的艱難，還要承受精神上的壓力和摧殘。這個擁有憲法地位的領導階級在幾十年的輿論氛圍中不但沒有絲毫王者氣象，反而被塑造成資本的受惠者。他們不再是創造剩餘價值使資本和社會受益，反倒成了資本恩賜的對象，成了必須對資本俯首帖耳和感恩戴德的羣體。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駕馭資本為社會服務就是社會主義，被資本駕馭罔顧公平正義就是資本主義。今日中國經濟發展中遇到的問題，不是數量、速度，甚至不是質量的問題，主要的還是方向問題；是由誰來主導社會，為誰服務的問題。馬克思講過，“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的東西”，這一論斷儘管在中國已經被主流輿論“批倒批臭”，但並沒有過時。資本的劣根性是它的先天性疾病，資本攫取剩餘價值同吸毒者渴望毒品一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不能被原諒的是由跨國資本，特別是美國豢養的大批專家學者。幾十年間他們利用掌握的話語權和改革方案的提供便利，引導中國的經濟政策徹底成為資本的擁兑。勞動者創造的越多，就越沒有尊嚴這一資本主義勞動異化的主要弊端在中國卻擁有着温馨的政策環境和輿論環境。“勞動不創造價值，創造價值的是資本”，這種社會主義勞動價值觀的亂倫，才是最嚴重的問題。

這種東西有多麼荒謬，請看一位著名經濟學家的語錄：

中國的貧富差距還不夠大，只有拉大差距，社會才能進步；

中國窮人為什麼窮，因為他們都有仇富心理；

中國沒有窮人，他們應該叫做待富者；

十二億農民和下崗工人是中國巨大的財富，沒有他們的辛苦哪有少數人的享樂，他們的存在和維持現在的狀態是很有必要的；

中國不應該建成福利社會，否則人們便沒有危機感，不好好工作；

我建議取消所謂的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等等福利，目的是保持大家的工作熱情和能力；

中國目前為什麼窮人上不起大學，是因為收費太低；

…………

夠了。他們要把要把中國引向何方，將會給中國帶來什麼樣的災難。如果説這樣的人有傑出貢獻，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對資本的貢獻。

社會主義國家改革的最大問題主要體現在如何對待工人階級。改革開放到今天，中國實際上獲得了一個當初根本不想要的經濟結構。資本在中國的擴張已經達到了不可逆轉的地步。儘管近些年來共同富裕、兼顧效率與公平、提倡人民性、讓人民分享改革成果的努力清晰可見，但是資本力量已經綁架了中國經濟，這使得中國的每一項具有正向價值的改革和努力都顯得步履沉重。以美國為代表的跨國資本、中國的買辦階級、投降派，已經形成了牢固的利益同盟，從資本的慾望出發，他們做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都屬於正常現象。

無論是老工人還是新工人，他們都是最可愛的人。因為不管他們主動還是被動的勞動，都是在創造財富。這個羣體如果倒下意味的是整個社會的潰敗，這一點應該引高度警惕。

社會主義是當代世界進步的總趨勢，歷史註定要為原始資本主義送行，對我們追捧的成功進行反思是成熟的理性行為。亂掛“改革”招牌的做法積累了大量民怨，改革的號召力正面臨着前所未有的考驗，以低人權、低工資優勢和工人生命健康為代價的發展模式必須改變。全社會應與工人階級分擔改革的“陣痛”和成本。把分崩離析的工人重新整合為工人階級。

我們不能對改革開放所取得的經濟成績視而不見，同時也不能對40年中積累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麻木不仁。以文明的尺度平衡資本和勞動的對立，重塑利益格局，中國的社會發展才會均衡與和諧。才會真正擁有信仰人民，走共同富裕道路的改革旗幟和綱領。

彰顯勞動價值，充分保障勞動者的權利是馬克思勞動倫理的核心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和社會主義元素已經被“新歐美”廣泛採納並植入了他們的社會制度，使他們看起來更像是社會主義。中國作為這一價值觀知識產權的擁有者，如果不能在這方面搶佔文明道義高地，將會對內外事務產生難以估量的不良影響。

動力來自人民的創造力，來自工人階級。“應像尊重科學家一樣尊重企業家”，這話很好。同時要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工人階級，把他們看作最可愛的人，消除市場經濟的狼性文化，真正的樹立人民信仰。這才是正道，也是王道，更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