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導演孔笙:這是屬於一代人的“大江大河”_風聞
侠客岛-侠客岛官方账号-2018-12-25 07:27
【俠客島按】
提起導演孔笙,你即使沒聽過他的名號,對他的作品必定有所耳聞——《闖關東》《琅琊榜》《北平無戰事》……
以及,最近大火的**《大江大河》**。
這是一部講述改革開放大背景下,1978年—1988年間,三個小人物在時代變革的浪潮中摸爬滾打,各自在時代潮流中命運浮沉的故事。目前,在豆瓣上,這部片子已經憑藉8.9的高分,榮膺2018年評分最高的國產劇。
島叔看了,也粉了。快節奏的劇情,超高還原度的服裝道具,再加上前兩集我島的孃家《人民日報》友情出演**,一部宏大題材的電視劇沒有空喊口號,在表現時代風貌時潤物細無聲,**這些讓島叔對這部劇充滿好奇。
近日,俠客島聯合人民日報海外版文藝部,專訪了《大江大河》的導演孔笙。
為什麼要拍這麼一部“改革開放”題材的劇?怎樣還原當年的諸多細節?為什麼認為這部劇是“温暖現實主義”?
欲知詳情,請戳視頻。
1978年夏的某一天,小説《大江東去》主人公宋運輝沿着空無一人的鄉間石板路跑向家中,道旁剛播種的晚稻稀稀拉拉,騰騰熱浪與滿耳蟬鳴被他甩在身後。
這是恢復高考的次年。初中畢業後便去支農的宋運輝,面頰通紅地將一紙高校錄取通知書遞予父親,兩代人眼淚齊落;與原作稍異,在電視劇《大江大河》中,視覺化了的鄉下少年雖考了全縣第一,卻因家庭成分問題,站在鎮革委會大樓前背了兩百多遍中央指示精神,才為求學路掙得了一線生機。
同是在當年高考,導演孔笙説自己其實對宋運輝的姐姐宋運萍更有共鳴感——考試落榜、求學夜大,其後再去選擇“更希望做的東西”。
戲裏戲外,四十年來一代人淌過的歷史輪廓日漸清晰。
一
説起來,孔笙、黃偉聯合執導的電視劇《大江大河》開播十餘天即成了黃金時段客廳文化的新代表,網絡評分高達8.9,在不少“劇粉”處,舉家刷劇已成常態;生於70年代的製片人侯鴻亮,其90後的兒子也在劇集粗剪時就一點點看入了迷。
“原本覺得這個題材不是年輕人感興趣的,起初試圖抓住的是他們的父母,捕捉回憶往事的心情”,孔笙説道;而當實際收視成功將下一代人也拉到了父輩身邊,以導演視角觀之,實質上是“認真把這個故事拍好”的初心帶來的意外之喜——“人都有情感,自然會接受”。
《大江大河》中,宋運輝握住了高考拋來的命運橄欖枝,大學畢業後一心鑽研技術改革,成為國營大廠的“一方諸侯”;雷東寶作為農村改革者的代表,在那個年代“拎着腦袋走在政策前面”,於是“聯產承包責任制”“包產到户”在小雷家村轟轟烈烈地進行,封口已久的磚窯也再度開窯燒磚;至於楊巡,挑着擔子從鄉野走到城鎮,生意場上幾經周折,最終擁有了自己的產業,成為當時個體經濟的典型……
在孔笙看來,三個角色皆是這場變革中極珍貴的力量,也完全吻合於導演自身給過去四十年提煉的關鍵詞,“變化”。
“我們這一代人,改革開放那年正好是要面向社會、走向社會的時候,而社會在變化,國門在打開,(大家)一下子都很興奮,都覺得和此前的生活完全不同”。正是基於個體生命軌跡與歷史幅面的同步性,孔笙自言是帶着一種崇敬的心理做成了《大江大河》,再現“能夠切實感受到”的一切。
但《大江大河》所展現的歷史確如其名,洶湧時即浩浩湯湯,同時未能免於一時的險灘、風浪。已經播出的劇集裏,企業發展中權力結構問題讓宋運輝所在的工廠不斷上演“廠鬥”;而雷東寶既以“雷厲風行”成就了全村發家致富的野心,也難逃知識體系侷限帶來的改革困境。
眾聲喧譁中不僅僅是觀眾大呼過癮就能滑過。在孔笙看來,任何一個國家經濟高速發展都會帶來一些問題,譬如導演的自問,劇組自己搭建的村落環境中溪水泛清流,“真經歷了那樣的發展,這樣的環境會不會被影響?”
“事情必然有它另外的一面,但我們總的態度是積極的”,恰如主人公們後來部分明晰了束縛在己身的桎梏,“首先要打開對世界的瞭解,隨後才能認識和意識到問題”。
二
孔笙把這種積極的介入態度概括為**“温暖現實主義”**。就像採訪中靠坐在島叔島妹對面沙發上,眼角下彎、笑意近乎天然的導演自身,“暖意”與“機鋒”都來得恰到好處,不徐不疾——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返璞歸真,無招勝有招。
而在他執導的一系列影視劇作品中,這種與個人氣場多少相合的“主義”也帶有普適性。
“不管是古裝、諜戰、年代,都想找到一種現實主義的感覺”,而“無論是細小的情節段落,還是總體的故事方向,都希望走得更温暖一些,讓人感受到一些美好的東西”;換言之,除了不時有白月光如宋運萍下線,孔導自言“不虐人”。
《大江大河》裏,孔笙從未試圖給全劇設立某種先驗主旨。在文學作品影像化的過程中,“戲劇化衝突不能有意識地太過強化”,畢竟“衝突越強烈,編造痕跡就越重”。在孔笙看來,有時候“稍微壓一壓、收一收”,真實性才會更強,而這也恐怕是“今天大家喜歡《大江大河》”的理由之一。
而劇作要傳遞的“温暖”,也在堂吉訶德揮劍搗毀了木偶戲台後順勢而出。某種程度講“《大江大河》是一個主旋律獻禮片”,但正劇的名頭下,孔笙覺得打動觀眾的可能是説來也並不複雜的真誠,“真是對那個時代比較喜歡,傳遞的是真情實感的一些東西”。
《大江大河》中的角色們恰如現實中的父輩一般,沒有“留白”與“口號”;真正存在且令人着迷的,是個體順從或抗拒歷史牽引時各自留下的細膩繁瑣的痕跡。
比如宋運輝的父親選擇將兒子留下的“摘帽申請書”燒掉時的驟然悚懼;雷東寶以“想不想吃魚吃肉”“想不想娶媳婦”等樸素目標動員全村實幹;楊巡為了供養家庭、弟妹,放棄了自己熟悉的成長環境,隻身在外闖蕩……為什麼很多人能在其中找到共鳴?故事的講述牽出的,本就是上一輩的真人實情。
而向來以“細節控”出名的孔笙團隊,也用近乎苛求的服裝、道具、制景將真實感最大化。演員王凱前兩集身穿的紅背心結出大片鹽漬;出身不好的宋家的餐桌上,導演親自撤下的紅燒肉……“你們的父輩都知道那個年代是怎麼過來的”“把這個做好了,做真實了,做到人心裏去,大家才會感動”。
三
1978年,導演孔笙和劇作中的宋家姐弟一起踏入高考考場,此後他做過工人、在夜大念過漢語言文學,當過編輯,最終去了電視台從事攝影。
孔笙説起自己也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開放初期,沾父親工作的光,“幾乎泡在電影裏,有外國電影;國產影片在印象中每天都有一到兩部片子看”。從一開始的圖片攝影從業者到當上導演,“也沒有設計,就自然而然的,可能在潛意識中就有影響”。
導演履歷中,《生死線》《父母愛情》《温州一家人》《北平無戰事》《琅琊榜》等“正劇範兒”的收視擔當,也被孔笙視為一種“自然”所得。“電視劇本身不是什麼藝術,它是一種靠視覺和聽覺來傳達講述的故事”。而談及這些年在藝術與時代、曲高和寡與大眾化間的平衡,孔導認為也是正好“和大眾情感吻合”——“我不認為要傳遞的是塔尖上的陽春白雪,它恰恰是沒有這麼高,又在時代發展的特殊時期與大眾的文化追求吻合了”。
拍攝完《大江大河》後,孔笙已稱呼自己作“老同志”,今後步調會放緩些,但原則依舊很清楚——“要麼不幹,否則就幹好”。在他看來,往往是要先做到能感動自己的程度,才可指望讓觀者感動。
《大江大河》中,同窗問宋運輝“你的理想是什麼”,沉浸在書本里的宋運輝頭也沒抬,“下午學完函數的間斷點分類”;被追問“長遠理想是什麼”,他又答,“這個星期學完函數的連續性。”旁人於是笑話宋運輝為“書痴”。
但換個角度看,這也是一個時代和那一代人認真而切實的成長邏輯。新一代人“還將善於建設的新世界”中,亦有無數無名者的江河故事洶湧而來。
其中,“提着的那股勁兒,最是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