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推動了權健背後的千億江湖_風聞

文 | 李米

2004年，號稱內地最大直銷企業的天獅集團遭遇了一場來自人事上的動盪。

首先，是“精神教父”駱超離職順便把董事長李金元告上了法庭，緊接着，大中華區總經理王君平、首席CEO錢港基辭職。

這三個人，都曾是安利的人，錢港基還是被其他兩個人安利到天獅的。很快，天獅集團高管團隊又走了幾十個人。

從“高鈣素”起家的天獅，讓李金元成了中國直銷第一人。1998年，全國全面禁止傳銷後，李金元從安利挖來了一幫人，又開展了國際化路線，個人資產號稱超過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的第四名魯冠球。

就在幾個月前的萬人慶祝年會，李金元、駱超、王君平、周華健四人肩並肩站在舞台上，一起高唱《真心英雄》。

鍾愛直升飛機式炫富的李金元摘下自己胸前的金獅徽章，戴在王君平的衣襟上，以示對後者業績的肯定。

在直升飛機面前，徽章不值一提。

這些深諳直銷的高管們，走向了全國各地，打造了一個個天獅般的爆款產品。

駱超説： “我們已經對天獅構成了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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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李金元發現房地產之路行不通，但有一條更快的賺錢路線：用直銷方式賣營養保健品。

一腳就踏進了兩個風口。

從1993年到1995年初，全國保健品生產廠家激增至3000多家，產品多達2.8萬種，年產值也由16億多增至300億以上。

而直銷進入中國後，“雅芳小姐”遍地開花。據估計，1993年，相關公司已發展到近200家，從事人員不少於100萬。

那時候，是直銷還是傳銷，沒人在意這個問題。不像現在，在從人生理想談到家庭幸福後，還得一本正經地科普：我們不是傳銷。

但那是一條經過驗證的發財之路。

一家叫做 “日本生命”的公司偷偷進入中國深圳後，以傳銷方式賣磁性保健牀墊，由於太火，又在中國成立了合資公司日寶來福。

以“多層次收入”為誘餌，吸引在校大學生，然後用1萬多的價格將會員進行到全國各地。

喊口號，打雞血，怎麼發展會員成了培訓的重中之重。

貧窮實在限制了李米的想象力，在每天零花錢只有五毛錢的年代，有人花了我七年的零花錢買了一個牀墊。

後來李米才知道，他們買的不是牀墊，是通往財富的機會，售價越高越捨不得退出。

機會使人套牢。

 

1年後，“日寶來福”的傳銷商發展到3萬多人。最瘋狂的時候，月營業額10億。這樣看來，李金元的天獅營養高鈣素，20個月20億的業績，實在是算不上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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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國家相關管理部門全面禁止傳銷，不斷整頓直銷市場。這時候天師集團已在國內設立34個分公司，1700多個代辦處。

李金元想了想，終於琢磨出一條活路：將忽悠打破國界。

在國內，天獅用特許授權專賣店形式，在國外，用直銷模式。

轉機發生在2001年，中國加入WTO，並表示在三年內開放分銷領域，包括直銷。

急於轉型的天獅，開始收集行業精英 。除了安利出來的駱超等人，還有中國內地“傳銷教父”楊玉勇帶領的團隊。

楊玉勇離開後，發展出了北派傳銷組織：天津天獅。北派傳銷以暴力著稱，據澎湃新聞的統計，從2009年以來，“天津天獅”導致155人死亡。

2006年，楊玉勇在《焦點訪談》上談到自己的成功心得：

很簡單，其實每個人他都不拒絕健康，更不拒絕財富，以這兩個主題談出要點。

與此同時，在這兩個要點的指示下，李金元以68億資產成了天津首富。那一年，他包下印尼首都雅加達最大體育館慶祝集團11週年，坐直升機從天而降，然後緩緩走出艙門：

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

好威風的首富！

許家印得知自己是首富後，慶功宴都取消了。直銷大佬們還一個個往首富的位置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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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直銷牌照還沒下來，但李金元已經帶着他的天獅走向了巔峯，駱超吐槽李金元：整天弄幾千人夾道歡迎，自己坐在敞篷車上面招手。

瀰漫着銅臭味的排場，讓36歲的束昱輝有了人生的努力方向。

2004年，在天獅人事動盪那一年，曾經的天獅員工束昱輝成立了權健集團。官網顯示，該公司橫跨醫療、中草藥、保健品、中醫藥化妝品、金融、機械、體育等諸多領域。

這為天獅後來的沒落埋下了伏筆，還是套路不夠深，讓人説抄就抄了。但這離權健的崛起，還有十年。

李米聽過一些推銷人員講到他們產品的壁壘：我們的優勢是有人，有人就有團隊。

只怪當年太年輕，聽着這種話只想到三個字：假大空。後來才明白，這就是箴言。

從天獅離開的駱超、王君平，錢港基兜兜轉轉，去了月朗國際，賣起了一款叫做“月月愛”的負離子衞生巾。與他們一起工作的，還有在安利、如新都待過的周希簡。

在一片“傳銷”的質疑聲中，月朗國際以收購的方式拿到直銷牌照。第一年業績突破21億元，第二年35億元，第三年10億美元。

當時業內有句話説得好：躺在家裏不幹活，錢嘩啦啦地往銀行存。但那些到處拉下線的人，忙活了半天，只剩下一箱箱賣不出去的衞生巾，年薪百萬終究成了夢。

後來，權健也弄了一款負離子磁性衞生巾，男女通吃，老少皆宜，能治腳氣能治前列腺炎。提醒一下老鄉們，注意一下使用順序，畢竟腳氣是能傳染的。

直銷行業是很難留住人的，但產品不重要，會洗腦會吹牛的人才重要。

駱超輾轉去了三生，後來又捲入郵幣卡項目中，成了眾矢之的。周希簡加入了中脈，用幾千塊一套的內衣，一萬塊的牀墊帶着中脈從默默無聞坑向了千家萬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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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合適的人選之前，束昱輝在為直銷牌照努力。

與李金元的方式如出一轍，束昱輝活躍在慈善的前列。2013年，雅安蘆山地震後，束昱輝捐款1個億。

拿到那張直銷牌照後，屬於束昱輝的時代開啓了。

儘管食藥監總局的保健食品數據庫中，權健牌保健食品多為緩解體力疲勞、增強免疫力等常見保健功效。但這不妨礙權健推廣三大發明：火療、負離子衞生巾和按摩鞋墊。

幫助權健走向高潮的，是曾任天獅副總的吳益羣，權健就跟天獅一樣，有了多套系統。

所謂系統，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以健康與暴富為中心，教你如何快速洗腦。

權健集團宣傳資料上寫着：目前擁有600多家全國連鎖的權健醫院、7000多家火療養生館、800餘家本草女人香會所。

在火療的介紹中，燒哪裏就能治哪，燒腦部不僅不會把頭髮燒掉，還能防脱髮。李米摸了摸自己的髮際線，內心不由得一動。

真是一家傳奇的公司。

創始人故事是傳奇的：

十幾年來，束昱輝磕頭拜師幾十次，鞋子穿破幾十雙，蒐集到民間秘方600多副。涉及到169種疾病，這些秘方的臨牀科學驗證還在繼續進行中，但束昱輝相信，不久的將來，這些秘方都會發生巨大的作用。

李米的鞋子幾十塊，日曬雨淋就是不壞，感恩莆田。

權健腫瘤醫院是傳奇的：

宣稱配備了世界先進的直升飛機，寫着“權健家人”的大巴車來來回回，給權健腫瘤醫院帶來了活力。

這裏沒有其他醫院那種瀰漫在消毒水味道里的壓抑氣息，只有仿若走進美麗新世界的家人們走走拍拍。

這是一家以參觀為主的醫院。

唯獨推廣方式不是傳奇的：交會費，拉人頭，參加會議——跟其他宣稱直銷的企業一樣。

只是人們越來越疑惑：到底是直銷還是傳銷，這是一個問題。

2012年，權健人人系統的最高領導人孟某某被判處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

判決書中稱，“孟某某對上的領導就是權健公司束昱輝”。

但並未危機到束昱輝。據《中國經營報》報道，權健主要通過聽課、拿貨的方式進行操作，但不會與經銷商簽訂加盟合同。這樣，一旦出現問題，權健並不負責。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那些聰明人，早就設計好了一切。

  05

當患有骶尾部惡性生殖細胞瘤的小周洋出現在電視上，周洋的父親週二力被帶到了束昱輝的面前。

他帶回去抗癌藥後，帶着周洋出院了。週二力説，他被告知，這期間不要吃西藥也不要化療。

在周洋病情惡化的時候， “內蒙 4 歲女孩小周洋患癌症在權健自然醫學重獲新生”的消息卻傳向了各地。

小周洋的去世，對家庭來説是悲劇，對權健來説，是插曲。

那一年，權健收購了足球俱樂部天津松江，隨後更名為“天津權健”。一年只需要5億，就能給權健家人們帶去財富的信仰，還能打廣告。

對比鴻茅藥酒一年150億的營銷費用，權健的5億花的實在是太值了。根據直銷行業雜誌《知識經濟 · 中國直銷》的估算，權健公司的銷售業績從 2013 的50億元，幹到了 2017年的176 億元。

束昱輝買了自己的私人飛機，從此，飛機成了束昱輝的御用合照夥伴。跟隨李金元的腳步，束昱輝也在權健弄起了個人蠟像。

當權健家人們與束昱輝合照的時候，會不會想到，身邊的這個男人所坐的直升飛機裏，有自己貢獻的半張椅子。

   06

《2017年中國直銷業績排行榜》中，63家企業在2017年創造了1964.43億元的業績。權健以150億排在第三，他的榜樣：天獅，已經只有6億銷售額了。

排在第七名的是中脈，80億。

這讓李米想到在一家中脈體驗店裏，圍坐在那些“中脈家人”的中間，有人衝我問了兩個相當宏觀的問題：

“你想讓別人幸福嗎？你想成功嗎？”

李米喝了口茶：我比較窮，所以覺得如果有人花了6000塊買內衣，買完後肯定不幸福。

李米還沒説出口的是，為什麼這些年入百萬的贏家們，會跟我一樣，為搶幾毛錢的微信紅包而激動？

那張桌子上，我認識的那位阿姨，剛剛離婚，自己帶着女兒，還在跟丈夫打官司；坐我旁邊的楊總，據説加入中脈之後，家庭地位高了很多；對面的小夥子，聽説被女朋友甩了，加入中脈後，對方又回來找他了。

等他們醒悟過來，還將面對更加糟糕的現實，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接盤俠，把錢賺回來。

不過就是懷疑自己、證明自己、毀了自己，再毀了別人。

丁香醫生的文章出來之後，有人把文章轉給了身邊還在坑裏的朋友。

李米的朋友説：

“你説他們看到之後是什麼反應呢？

退出？

不，他們會譴責這篇文章亂寫。他們經歷過比這篇文章還大的、來自身邊人的阻力，但無濟於事。“

2014年，南都的記者孫旭陽去採訪趙作海，意外發現趙作海夫婦又開始做起了“權健”。

當時，他們沒有暖氣的房間，月租400多，捨不得開電熱毯，卻花了22500元，成為權健商丘區的一個經銷商。

趙作海跟着妻子用起了權健，他自我感覺身體好了不少，坐牢後就沒挺直過的腰板直了。他心臟有毛病，卻相信體內的寒苦之毒被排乾淨後，高血壓就會不治而愈。

趙作海曾因謀殺冤案入獄，十二年後無罪釋放，並獲得65萬元賠償金。這筆賠償金，大部分都進入了傳銷組織。

曾曝光他們參與的“國家扶貧工程”的記者，成為了他們口中的壞事者。因為即使是傳銷，只要發展到更多人，照樣可以賺錢。

《美國騙局》裏有一句台詞：“人們總要相信他們所相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