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虐童案“我打的是我的女兒！”：親密關係中的界限感有多重要？_風聞

文/李亦然

來源/拾文化

親密關係中，

界限感就意味着彼此的尊重程度。

1

“我打的是我女兒！”

母女關係就等於合理化暴力？

昨天，一則長達4分鐘的視頻，在朋友圈裏悄然傳播，每一個看過這個視頻，哪怕僅僅一眼的人，都會悲憤不已。

這則視頻，就是最近全網熱傳的深圳虐童事件的視頻：

視頻來源：騰訊

在這段短短四分鐘的視頻裏，一對父母和一個男孩，對着一個小女孩無故毆打，甚至用手揪着頭髮把她拖到地上，還用手臂粗的棍子暴打。

就連弟弟，那個視頻中的男孩也照着大人有樣學樣，沒事就伸出手抓向姐姐，對姐姐施暴。

這個姐姐，在整個家庭裏毫無地位——在持續的虐打之中，她始終面色沉靜，被媽媽推倒就自己爬起來，被甩開了皮筋就自己重新捆上，被媽媽爸爸輪番掌摑，就自己重新坐好：

如果不是習慣性地被虐待、毆打，一個年僅八歲的女孩，怎麼會對暴力行為如此容忍？

關於視頻的來源，據最早發佈視頻的微博網友“王華禮”稱，該視頻是從一個家庭監控app上下載的，賬號密碼是女孩的父親劉某華的牌友提供。該牌友一次在無意間看到了視頻裏有虐童情況，在持續關注一個月後向“王華禮”爆料。

“王華禮”稱，看到視頻後他聯繫過劉某華，對方説“關你屁事”。然後轉身回家，繼續持續性地虐待、毆打女兒。

視頻曝光之後，很多人震驚地説道：這一定是女孩的養父母！親生父母不可能下手這麼重！但是後續的警察證實，劉某華等，的的確確是女孩的親生父母。

只是，在父親劉某華和母親的心裏，他們從來沒把女兒當作生命來看，只當作自己的附屬品來看。劉某華等人只打女兒，不打兒子，甚至還縱容兒子一起打姐姐，很難不讓人認為，這個家裏存在嚴重的重男輕女，而警察曝光的劉某華夫妻感情不和，時常家暴妻子更是佐證了一個事實：

全家人，都沒把女兒當作一個獨立的生命來看待，而當作是一種附屬品。我打的是我女兒，似乎就合理化了。

劉某華家暴妻子的時候，一定想的也是：我打的是我老婆，這很合理。而劉某華和妻子虐待女兒，一定想的也是：我打的是我的女兒，這很合理。弟弟對姐姐施暴，一定想的也是：我打的是我的姐姐，這很合理。

暴力這事，似乎只要沾染上了親屬關係，就變得很合理了。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大家還記得小蘇麗事件嗎？小蘇麗，是青海省西寧市女童，她因受親生的母親燕志雲長年虐待，並以熱油燙傷喉嚨，於1993年3月10日凌晨在家中死亡。

燕志雲的家庭，和這個家庭就很類似。

你知道在警察審問燕志云為何虐待女兒的時候，燕志雲是怎麼回答的嗎？她説：“俺老孃的孩子，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就算我打死了也沒法判我死刑，你們管不着!”

在上千年的傳統思想裏，有些人形成了一種固有印象：孩子是父母的私人財產。父母如何管教孩子，是寵愛，還是虐待，外人管不着，法律更是管不着。

劉某華的家庭關係中，女兒就相當於一件物件，和桌子、椅子這些東西沒什麼區別。再加上重男輕女思想的影響，更是覺得只需要疼愛兒子就好，女兒就可以隨意用來發泄情緒，當作壞情緒的垃圾桶。

但是事實上，無論法律還是情誼上，女兒，也是獨立的個體。你的女兒並非是你的女兒，你只是生育她的人，但是她的人格，獨屬於她自己。然而無奈的是，在太多的封建式家庭結構中，人與人毫無界限感。

這些話，相信你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我打的是我的女兒！”“我打的是我老婆！”“我殺的是我的媽媽，我又沒殺別人！”

所有的暴力包裝上“親屬”二字，似乎就成了合理的行為，但是——陌生人之間尚且講究界限感，憑什麼親密關係就可以破壞“界限”二字！

2

“我打的是我老婆！”

步入婚姻就等於合理化暴力？

關於家暴，最近有一部上映不久的電影叫做《你好，之華》，其中，胡歌就飾演了一個家暴男的形象。在這部電影中，天仙一般的學霸之南，讀大學時愛上了食堂裏剁白菜的小子張超，並義無反顧地與張超結了婚。

圖片來源：《你好，之華》劇照

劇情到這裏，就是兩個人因為愛情而突破了階層相結合的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但是結婚之後，家暴令這個家庭支離破碎。但最大的問題還不在於家暴，而在於家暴的原因——

“之南這個女人太無聊了，她一點女人味兒都沒有，整天畏畏縮縮，我看着就想打。”

從張超的話裏我們可以看出，他的家暴，來源於他的自卑。因為他是從天之驕子的身旁撬到了全校最漂亮的女生，他與之南思想並不對等，在之南的世界裏找不到存在感，只有虐待、家暴之南，才能夠讓他獲得勝利的快感。

而且在張超的意識裏，結婚前的之南是值得付出生命去仰望的明星，結婚後的之南卻是自己的私有物品——家暴是理所當然。

僅僅多了一張結婚證，張超就連打人都更加理直氣壯了。

家暴有多麼普遍，性質有多麼惡劣？從《中國反家暴》紀實中可以窺見一斑：

1999年，李翠翠19歲的時候和未婚夫發生爭吵，未婚夫喪心病狂竟然將她的眼睛用手挖了出來。李翠翠想要離婚，父母卻勸説李翠翠，男人打女人是天經地義。

楊豔梅，結婚後多次無緣無故被丈夫毆打，求助父母后，父母卻説：“他打你別吭聲，攤上這樣的人也沒辦法，他打死你了這是你的命”。

董珊珊，和貿易公司老闆王光宇結婚之後，王光宇強迫她脱光衣服，趴在客廳落地窗，沒有任何窗簾遮擋，用強光照射，以此羞辱她。董珊珊不堪忍受8次報警無人理會後，王光宇將其監禁50天把她折磨至死……

換個角度看，《中國反家暴紀實》也是一部《暴力行為保護法》，為什麼？因為以上的所有暴力行為如果發生在陌生人之間，量刑可能直接就是無期。

但是因為發生在夫妻之間，都會考慮“情感糾紛”這一項，因此量刑會大大減少，即便如王光宇一般家暴導致妻子死亡，也只是判處了八年左右，如今早已出獄，娶了23歲的新媳婦之後，劣性不改，繼續家暴。

一張結婚證，似乎就讓暴力行為變得合理化了。

而在紀錄片《中國反家暴紀實》中，李陽的老婆亦有出鏡，但是李陽卻對自己家暴的事實供認不諱並自豪地説道：

「我打老婆的事，我有沒有羞恥感？臉紅不紅？一點兒都不紅，為什麼？正常的。」

即便是家暴七年之後，在媒體問起當初家暴事件的時候，李陽依然回答道：打人的錯誤並不算多嚴重的錯誤。言語之間甚至頗有得意。倘若你問李陽為什麼，他估計會回答：我打的是我的老婆，又不是別人。

一羣不正常男人的發言

別看這些家暴男在老婆面前如同惡霸，但實際上面對許多陌生人，甚至陌生女人，大多數屁都不敢放一個。因為他們知道，陌生的女人是有獨立人格的，任何人都不能無緣無故地去毆打一個陌生女人。

但是在家裏，就可以隨意毆打妻子。因為在這些家暴男的思想中，妻子是自己的私有財產，和桌子、凳子的主要區別在於可以為自己生兒育女、組建家庭。但是妻子並沒有獨立的人格和意志，可以任人毆打。

你打的並不是你的老婆，你打的首先是個人，其次才是身份。

3

“我殺的是我媽！又不是別人”

親子關係就等於合理化暴力？

發生在2018年12月2日的12歲小學生弒母案件，這段時間越演愈烈：當天九時許，湖南益陽沅江泗湖山鎮，年僅12歲的小學生，被母親打後心生怨恨，持刀將母親殺死。

現場非常殘忍：母親被砍掉了兩隻手臂，身中二十多刀。這現場讓人第一時刻想起的就是仇殺，但是最後的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罪犯竟然是12歲的親生兒子吳某康。

但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則是：

殺人之後，吳某康並沒有一絲擔憂，看着母親死亡後，他還淡定地用母親的手機，給自己的老師發了請假信息，繼而帶着兩歲的弟弟在家，直到第二天被爺爺發現。

而當他被親屬詢問的時候，很驚訝地説：“我又沒殺別人，我殺的是我媽。”“學校不會因為這個就不讓我上學了吧……”（紅星新聞）

“我又沒殺別人，我殺的是我媽。”——在年幼的吳某康心中，媽媽和別人不一樣，殺了媽媽如同砍斷了家裏的最昂貴的桌椅；但是殺了別人就是板上釘釘的故意殺人。

吳某康的認知，顯然與常人不同。正常人覺得，弒母比殺他人更不值得被原諒，但是吳某康卻覺得，弒母比殺他人更值得被原諒。

但是一個年僅12歲的小男孩，又怎麼會平白產生這種錯誤到極致的認知呢？看了弒母之後吳某康的父親、爺爺、奶奶的反應之後，我們似乎發現了一絲端倪。畢竟在這個家庭中，即便是弒母慘案，也沒能讓爸爸、爺爺、奶奶露出一絲悲痛的悲情。

相比於吳某康的少不更事來説，早已經成年的爸爸、爺爺、奶奶的淡定從容才更值得玩味。如果説吳某康看到貓被虐死不會產生一點悲憫，就不得不説爸爸、爺爺、奶奶就是那個虐貓的人。

全家人都不把媽媽當人，當作生命，吳某康更不會把她當作人、當作生命。既然不是生命，殺了又何妨？不就是砍了名貴的桌椅，雖然有錯，但是也並沒有什麼大錯。——這恐怕就是吳某康當時的心理。

整個家庭都讓人感到可怕的地方就在於此，他們完全模糊了人作為獨立個體之間存在的界限感。認為女人嫁到了他們家，就成為了他們家的私有物品，私有物品不需要任何界限，甚至不需要生存的界限。

取你之命，與你何干？

很明顯可以看出，他們都沒有把受害人當人，當作一個擁有獨立思想和行為能力的人。

——他們為什麼不把受害者當作獨立的人？

——因為家庭關係。

因為血緣關係，父母可以隨意判定，兒子才是人，女兒不是人；

因為一紙婚書，丈夫可以隨意判定，妻子不是人，只是我的寵物，看不慣就可以隨便打；

因為親子關係，兒子可以隨便判定，母親不是人，不過就是我父親的代孕工作而已，既然代孕結束，她就沒有了作為人的價值。

以上的這些人，在意識形態裏邊，就有着大錯特錯的價值觀：即便是血緣、親子關係，即便有一紙婚書存在，任何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獨立的個體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對方享受和我一樣等同的權力。我有喜怒哀樂的權力，對方也有喜怒哀樂的權力；我有生存的權力，對方也有生存的權力。

對方和陌生人一樣，都具有人的權力——至少，我殺害父母/妻子/孩子，和我殺害陌生人一樣，都是犯罪；我虐待父母/妻子/孩子，和我虐待陌生人一樣，都是犯罪。

但是，車與車總是想讓，人與人總是相撞。與陌生人交往，尚且知道人與人的界限在於：不窺看他人隱私，不對他人使用暴力，不騷擾他人，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

但是隻要一牽扯但親密關係，界限感就徹底消失無蹤。不得不悲哀地承認的是，與其他國家相比，中國這種家庭中界限感的消亡，是最嚴重的國家之一。

中國家庭關係痛苦的根源就在於缺乏界限感：

仗着婚姻關係，就可以操縱妻子，對妻子實行暴力；仗着血緣、親子關係，就可以操縱孩子的一生，逼婚逼孕，甚至逼孩子承諾去接受一段自己並不可忍的婚姻。

但是事實上，越是親密的關係，越是需要界限感。陌生人之間模糊界限，最多就是撕破臉皮再不來往，親密關係模糊界限，就要承受一輩子的痛苦。

總而言之，每一個人都首先是人，其次才擁有了種種身份。如果你的家人、愛人，僅僅把你框在某一身份裏，而不承認你作為人的身份，那麼這種親密關係，留存也沒有任何意義。

”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媽媽！“。

這本來應該是親密的話語，別讓它演化成為：

”我打的是我的女兒！“”我虐待的是我的妻子！”“我殺的是我的媽媽！”這樣的暴力。

你打的是誰不重要。你打了人——這就是所有問題的本質。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