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靈丹妙藥”_風聞

一

昨晚，同事分享了一個自己多年前的故事。

他的父親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死馬當活馬醫”，找了一個號稱“刮痧治百病”的中醫大師。

在療程中，老人家去做了一個外科手術，把臉上一個贅生的瘤子做了摘除。

老人家最終還是藥石無靈，撒手西去，同事覺得這也是命數，大家都盡了力。

轉折發生在老人過世後。

在經過那家中醫大師的門口時，同事驚愕地發現，他父親的照片赫然印在診室的宣傳冊上。左側的是外科手術前，右側的是外科手術後。

宣傳頁上寫：“經刮痧治療，病患的面部腫瘤明顯萎縮乃至消失”。

從那天起，同事就再也不相信江湖上有大師。

二

我還有一位同事，前段時間和母親大吵了一架。

母親跟着姐妹們去“免費旅遊”，聽了一堂課，然後決定用十萬塊錢買一個牀墊。

因為物品太大，物流不方便，從價格上來説又很珍貴，於是老人一路扛着牀墊回到了家。

看着這十萬元的牀墊，同事頭皮發麻。一方面心疼錢，另一方面也心疼母親。

但老人並不接受任何質疑。你的道理在銷售人員的歪理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因為歪理能讓她聽懂，也能打動她。

但道理並不能。

三

我自己也曾買過一萬多塊錢的所謂保健品。

當時父親剛剛被確診癌症，全家陷入巨大的慌亂中，我也沒有例外。什麼理性冷靜，在突如其來的噩耗面前不堪一擊。

當時酸鹼理論正流行，大量專家學者和媒體都為這種理論站台，連飲料都在説“弱鹼性更健康”。

於是我購買了一種叫做恰瑪古的保健飲品和軟膏，認認真真地把它塞到父親面前，看着他一點一點喝下去。

我當時覺得可能有用。網絡那頭的淘小二，不停地發來各種病例改善情況和缺貨信息，以及和其它買家的聊天記錄。幾千條買家評論裏，都是各種感恩與致謝。

在父親過世後的第三年，那個創造“酸鹼理論”的人在美國被送進了監獄。

四

我的大伯，買了可以治療許多種疾病的鞋墊；我還有個親戚，家裏的所謂的螺旋藻的盒子堆到了天花板……

我曾經勸過他們，後來發現了兩個讓我自己都有些顫抖的事實：

第一，我根本勸不了他們。他們要麼生氣，要麼會反過來勸我；

第二，即便我是自己，一個復旦大學的研究生，有着十幾年新聞工作經驗的老兵，也會陷入被洗腦的泥沼。

有一位記者朋友，曾經卧底會銷，穿着統一的制服，唱着統一的歌，做着統一的手勢，高聲吶喊，鄭重宣誓……

然後他對我説，灰鴿你知道嗎？如果我不是記者，我會覺得我只有兩個選擇：

要麼成為受害者，要麼成為幫兇。而且，都心甘情願。

五

有一天晚上，我翻新聞，裏頭説，要避免遇到這樣的事情，就要和家人多溝通，多陪伴，老人就能少受騙。

我想到了那位刮痧的大師、賣牀墊的銷售，還有在電腦那頭給我介紹恰瑪古的姑娘。

這哪裏是陪伴的事情。這明明攻擊的就是人性。在生命面前，我們一點兒都不難騙。

後來我逐漸接受了父親患癌的事實，開始覺得有些不對。我扔掉了那些恰瑪古，開始看關於肺癌的論文。後來我給父親選擇了靶向藥——很貴，有耐藥性，沒有任何根治的可能，遠不及保健品所描述的那麼美好。

但我知道，這應該是對的。**因為，美好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真的事情未必美好。**我們嚮往美好，懼怕真相，於是有人就把嚮往編成真相，從我們的兜裏掏錢。

我還明白過來，一聽就懂的門道一定不是真門道。

但應該有很多人明白不過來。

也應該會有很多人希望大家明白不過來。

六

後來，這樣的故事依然如影隨形。有人想讓我成為消費者，也就是受害者；有人想讓我一起共襄盛舉，也就是幫兇。

我每次都會問自己：

到底有沒有一種專業知識，你現場一聽就懂，老師打兩個比喻，你的認知水平就能和研究了十幾年的行業專家比肩？

我的答案是：沒有，沒有，沒有。

到底有沒有一種產品，屢屢創造奇蹟，但偏偏奇蹟全在資料裏，就不發生在身邊？

我的答案是：沒有，沒有，沒有。

到底有沒有一種財富，能讓你“付一點會費，加入這個大家庭，輕輕鬆鬆月入十萬”？

我的答案是：沒有，沒有，沒有。

我不想成為受害者，所以我告訴自己，要相信道理，不要相信奇蹟。

我不想成為幫兇，所以我提醒自己，只要是合理的財富，就一定不會來得太容易。

但要告訴別人這個不容易，又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