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些恐懼,讓女人在2018年還在充當大型 “禍水”?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57434-2018-12-29 14:17
來源:別的女孩

“中國的男人,本來大半都可以做聖賢,可惜全被女人毀掉了。”
——《阿Q正傳》
2018年發生了這麼幾個事:
第一件事,有位已婚劉姓大哥在異國被一個女大學生起訴強姦,一時輿論譁然。人們紛紛指責大哥踐踏底線,但也有 “別樣” 的聲音,他們爭辯道,“大佬強姦不能算……強姦!”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仙人跳”,“價格沒談攏” 之類。後來美國法庭決定不起訴劉大哥,雖然不起訴和無罪是兩件事,大家還是為自己鼓起掌來:“我説得果然沒錯,肯定是女人訛詐。”
第二件事,有位蔣姓小哥家暴了他的異國女友,一時輿論譁然。人們紛紛指責小哥踐踏底線,但也有 “別樣” 的聲音,他們辯白道,“女方有錯不能算……家暴!”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陽光少年”,“我喝多了我站他” 之類。後來小哥認錯了,粉絲紛紛表態:“認錯的男人最帥,真是 man 爆了。”
第三件事,有位俞校長公開表示 “國家墮落源於女性的墮落”,一時輿論譁然。人們紛紛指責校長歧視女性,但也有 “別樣” 的聲音,他們支持道,“講實話不能算…….歧視!”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雙標女權狗”,“嫌貧愛富拜金女” 之類 。後來校長出來解釋 “啊你們誤會我了,我想説的其實是女人強才國家強(因為女人的根本職責是生養下一代嘛)。” 人們果斷點贊:“如此精神高度卻被你們這些女人扭曲,真是一羣網絡暴民。”
這些 “別樣” 的聲音,恰好對應了社會給 “女人” 這種生物,或者説概念,創造的三種恐懼:第一個恐懼是女人以男人無法抵抗的性慾來要挾他,第二個恐懼是女人以男人無法忍受的背叛來激怒他,第三個,是女人以男人無法議價的求偶本能來控制他。
在第一種恐懼裏,“性” 常被看作是屬於男人的一項易被女人加以利用的弱點,犯了這種錯誤的男人值得同情,因為他們僅僅是被攻陷了人性軟肋而已。人們這樣為男性的強姦、出軌等 “性慾失範” 開脱:“男人嘛……誰都有犯錯的時候。”
當男性的攻擊性行為被這種正大光明、不可避免的 “生物/動物性” 合理化,甚至被構建為 “男子氣概”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時,保護自己不受侵犯反而成了女性的義務,否則就是 “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在關於劉的案件中,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這種言論的偏移:人們在為一個性侵嫌疑犯的 “無罪” 狂歡,即使最新的法律程序結果並不能代表他洗清罪責(“presumption of innocence” 不代表 “not guilty”);劉方律師描繪該女性是如何“設局” 的隻言片語被瘋狂轉發,即使根據女方律師,“和證人證詞完全相悖”。
女性需要努力證明自己是 “完美受害者”,而男人即使坐實了婚內出軌,也可以大方承認:”對不起,我不是個完美的男人。” 潛台詞是人無完人。

紀錄片《印度的女兒》(印度,2015)翻譯:“一個正派女孩不會晚上9點在街上晃的。”
在第二種恐懼裏,耳熟能詳的 “父系親子不確定性” 總能為男性的種種失責行為找到藉口,如女人不能以 “忠貞” 為他提供安全感,則理應承擔一切後果,包括暴力。在蔣的事件裏,某些感人的邏輯就在於此:有鑑於此女犯錯在先,暴力懲治她便顯得情有可原。TA 們能接受 “暴力是犯罪” 這一常識,卻將男人打一個 “亂搞” 的女人視為天經地義。

知乎相關話題下驚現家暴分子自述施暴過程,下面除了評論,還有人點贊
在第三種恐懼裏,男女關係往往被簡化為:攜帶生育功能的女性是擇偶關係中的甲方,男性則負責滿足其標準以達到繁衍目的。表面上看這是把女性擺在一個很高的地位,實際上這個構建出的女人想象,是缺乏能動性且貪得無厭的。女人被簡化為挑逗男人追逐慾望的雌性種羣,因手握生育特權而逼迫男人滿足自己的貪婪本性。
將女性視為 “買方市場” 的,和譴責她們彩禮太高的往往是同一批人,帶着物化的濾鏡未免看什麼都是資本關係。女權者們倡導男女平等,不要彩禮,可 TA 們並不想了解,瞭解了就不能再那麼理直氣壯的指責女人的墮落和拜金了。
老俞不是第一次表達這樣的性別觀了,他曾説過任何時代女性的擇偶標準都是在瞄準當時的先進生產力。不管是説男人因為為這社會貢獻了創造力從而被女人挑選,還是女人激勵男人向 “更快、更高、更強” 靠攏,言下之意都是:女人只是男人發揮能力的助推罷了。
拜金式擇偶觀是果而不是因。當資本關係全面侵蝕私人領域,男男女女都免不了被物化,何來女性為社會風氣背鍋之説呢?女性不是等着被填滿肚子的獵物,男性也不是被求偶本能牽着鼻子走的無腦兩足獸。

(圖為辛普森一家版本的《創世紀》。正經版本如下,反正就是夏娃毀一切。
耶和華:“誰告訴你赤身露體呢?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樹上的果子嗎?”
亞當:“你所賜給我、與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樹上的果子給我,我就吃了。”)
開頭説的那些 “別樣” 的聲音暴露出一種想象力的匱乏,TA 們無法想象女人在 “性” 的語境之外還是什麼 —— 需要性,於是女人是妓女;需要家,於是女人是配偶;需要繁衍,於是女人是母親。自然地,女人也應當符合相應的要求:年輕美麗/忠貞賢惠/無私聖潔。女人作為一個獨立個體不以錢權為目的而自由選擇 “性”—— 這對 TA 們的想象力來説,可能太超綱了。

都是因為她們穿太少影響我學習!這還了得。
知乎用户 “帶三個表” 講過一句話令我印象頗深:“男人的慾望主導着世界,女人是男人慾望的原動力之一。”
人們一方面默認女人作為男人動力的正當性,一方面卻又認為,若是這慾望引你入了歧途、陷阱、末路,自然要怪罪在這慾望出了問題**。女人是一種能夠以各種方式去毀掉男人的危險動物,擅長利用 “性” 卡在男人的命穴,令他身敗名裂。**用阿Q的話講,“中國的男人,本來大半都可以做聖賢,可惜全被女人毀掉了。” 改頭換面版的 “紅顏禍水論” 頻頻登上2018年的話語博弈場,實在有點好玩。

“假使小尼姑的臉上不滑膩,阿Q便不至於被蠱,又假使小尼姑的臉上蓋一層布,阿Q便也不至於被蠱了。”
這樣的雙標還體現在,每每看到以性優勢換取資源的年輕女孩,大家總會吟上一句爛梗:“命運所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明瞭價格。” 而對於男性來説,以明碼標價換取女性所提供的性,倒成了奮鬥給予他的饋贈。“多日幾個漂亮女人” 仍被不少男人當作奮鬥動力之一理所當然地宣之於口,反過來,“嫁個有錢人” 則微妙地多:為人默許的同時又為人不齒。
這就是 “紅顏禍水論” 背後所隱含的價值觀:以男權(請注意我説的是男權,不是男人,男權≠男人)的視角來看,女人天然地擁有 “性” 這件武器,自帶以身體換取資源的屬性,而這令女人天然地具有德性的瑕疵。
在這樣一個社會里,我寧可矯枉過正地咬死底線,也不想讓任何 “紅顏禍水論” 尋到立足之地。假如今天有一半人(即使只有一半人)在為性侵者找理由,那麼明天就會有更多被性侵的人選擇沉默;假如今天有一半人為家暴者找藉口,那麼明天就會有更多被家暴的人選擇緘口;假如今天有一半人在為公然的性別地圖炮洗白,那麼明天就會有更多的女人被不明就裏地扣上 “原罪論”。
萬一有一天自己有了個女兒,還要經歷這些,想想好可怕。今天我堅持一些,明天我的女兒可能就好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