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核化還沒談好，朝韓迫不及待聯通半島鐵路線_風聞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世界説（ID：globusnews）作者：王自勵 張夢圓

隨着2018年全年以來半島緩和氣氛的延續，韓國和朝鮮重新貫通半島南北陸路交通線、推進經濟合作的構想，邁出象徵性一步。

當地時間12月26日上午，韓朝雙方在位於朝鮮開城市境內、靠近軍事分界線的鐵路車站板門站，就連接並升級改造京義線和東海線鐵路及公路的工程，舉行象徵性的項目動工儀式。

**△**京義線和東海線鐵路及公路連接工程動工儀式  

來源：視覺中國

京義線和東海線是韓朝連接南北的兩條交通大動脈，分別位於朝鮮半島的西海岸和東海岸。（世界説此前報道：疑雲之下，貫通朝鮮的鐵路究竟能不能通車？）但在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後，兩條鐵路的部分路段在炮火中被摧毀。隨着朝韓雙方在停戰後繼續尖鋭對抗，半島南北交通也由此中斷。

2007年底，在當時韓國“進步派”的盧武鉉政府對朝鮮採取積極政策的背景下，朝韓雙方曾開通從朝鮮峯洞到韓國汶山之間的貨運列車。南北之間的日常列車運行曾短暫恢復通行。但其後，由於在2008年上台的韓國“保守派”李明博政府，推行對朝強硬路線，導致韓朝關係迅速惡化；被戰爭隔絕50多年後方才重新恢復的南北鐵路運輸，又在朝鮮的抗議下再次中止。

十年後，從2018年開年以來韓朝關係破冰轉圜，為重啓斷裂的南北交通動脈，提供了新的歷史契機。

在2018年4月27日首次與韓國總統文在寅會面時，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曾坦承，朝鮮境內的交通設施仍十分落後，他還對韓國的高鐵大加讚賞。當時，文在寅曾回應稱，“如果朝韓鐵路相連接，兩國就都可以使用高鐵了”。隨後，雙方便將重新對接並升級改造韓朝鐵路和公路的共識，寫入了當天簽署的《板門店宣言》當中。

**△**都羅山站車站大廳擺放着一組今年4月27日朝韓首腦會談的照片，韓國總統文在寅與朝鮮國務委員長金正恩在板門店牽手越過邊界，是朝鮮戰爭後朝鮮最高領導人首次踏上韓國土地。 來源：作者

而在2018年9月於平壤舉行的金正恩─文在寅峯會上，韓朝領導人又進一步商定：雙方應爭取在今年年內，就南北跨境鐵路公路的對接和現代化改造工程，舉行破工動土前的奠基儀式。

“統一聯邦”還是“統一願望”？

這場儀式在朝鮮境內的京義線鐵路板門站舉行，儀式內容則由開幕演出、雙方代表人士致辭、枕木簽名儀式、軌道連接儀式、道路標誌牌揭幕儀式、閉幕演出等環節組成。

12月26日上午出席這一動工儀式的，包括朝鮮祖國和平統一委員會委員長李善權，韓國統一部長官趙明均、韓國國土交通部長官金賢美等近100名韓朝官員和相關的社會各界人士。此外，韓方還邀請了來自中國、俄羅斯、蒙古和聯合國的外交與交通部門官員，共同到場見證。美國和日本的外交官則未出席這場活動。

在儀式上，韓國交通部長金賢美説，“我們已經站到了70年分裂的隧道盡頭，讓我們用大膽的決心一同前行”。朝鮮鐵道省副相金潤革則説，“為了能夠聽到統一的汽笛長鳴，我們必須不受逆流影響，一往直前。”

值得一提的插曲是，有韓國媒體在報道金潤革在開工儀式上的發言時，稱他現場表示，如果韓國繼續看別人的臉色猶豫不決，實現不了全民族期待的統一聯邦（yeonbang）。“統一聯邦”一詞在當前半島情勢下顯得格外敏感，韓方專家據此分析這是朝鮮在主張“高麗民族聯邦共和國”的統一方案並公開流露不滿。

但直到27日上午，韓國統一部才公開開工儀式致辭全文並對錯誤信息予以更正，澄清金潤革提及的不是“統一聯邦”，而是“統一願望（yeolmang）”。韓聯社報道稱，開工儀式在户外舉行，噪音嚴重導致信息傳達錯誤。

據韓國統一部發布的新聞稿，鑑於當前國際社會針對朝鮮的經濟制裁尚未解除，12月26日的動工儀式，僅象徵着韓朝鐵路公路對接改造項目的啓動。此後，韓國不會立即着手具體的施工環節，而將在進一步的考察和規劃後，視無核化談判的進展來推進鐵公路改造連接項目。

連接貫通半島南北的鐵公路，是韓國打造“朝鮮半島新經濟地圖”設想的第一步。根據文在寅構想的這一願景，在半島東西海岸的兩條鐵路實現貫串連通後，可進一步向北延伸，分別與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大鐵路，以及中國的鐵路網和沿線產業、物流園區相連接，從而搭建朝鮮半島與歐亞大陸的經濟合作紐帶，發揮東北亞巨大的經濟動能。

**△**都羅山站大廳裏有很多這樣展示歐亞大陸鐵路線的地圖展板，可以感受出韓國迫切建設貫通半島鐵路與世界對接的宏願。 來源：作者

耗資約350億美元的朝韓鐵路項目的經濟效益是空前的，如果項目落成，將成為朝鮮最大的一筆外國投資。當聯合國安理會對朝制裁委員批准對鐵路聯合勘測的豁免之後，首爾股市飆升，一些鐵路及建築相關公司的股票一夜之間上漲了20%。

在京義線位於韓國境內的最北端車站“都羅山站”這一距離軍事分界線僅1.8公里的車站大廳內，懸掛着各式描繪半島與歐亞大陸鐵路網對接圖景的地圖展板，彰顯韓國政府迫切希望藉由貫通半島的南北鐵路，將東北亞經濟帶與世界對接的雄心。

11月30日，時隔11年後第一輛從韓國駛向朝鮮的鐵路考察列車，才剛剛從這一站開出。從11月30日至12月17日，韓朝雙方針對半島京義線和東海線的朝方路段，進行了為期18天的聯合考察，集中檢查了鐵軌狀態、鐵路途經的隧道以及沿途火車站信號情況等。

**△**都羅山站外部。訪問都羅山站已經成為韓國非軍事區DMZ安保觀光的必去項目，團隊遊客一般會在這裏停留15至20分鐘。 來源：作者

據韓國方面孰悉朝韓安全事務的人士表示，韓方有觀點認為，朝鮮允許雙方共組的考察團進入朝鮮境內，對朝方掌控的鐵路狀態進行考察，是朝鮮方面真心有意緩和南北對峙，朝向長期和平格局轉化的重要姿態。

​這位人士説，畢竟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説，鐵路都並不是單純的運輸設施，也是重要的戰略設施。在此背景下，朝方允許韓方人士進入朝鮮境內考察現狀未盡理想的朝鮮鐵路設施，瞭解朝鮮鐵路運輸的運量、頻次等數據和維護情況，形同向韓方開放了許多極具有安全價值的細節，這在過去朝韓尖鋭對立的情況下是不可想象的。

另有分析文章認為，朝鮮似乎在任由韓國調查組收集他們的地面軍事情報，這些信息將是無價的。韓國是否會與美國分享這些地面狀況信息耐人尋味。

釋放經濟“誘餌”，朝鮮會上鈎嗎？

然而，由於韓國和美國圍繞是否應適當放鬆對朝制裁、以保障韓朝經濟合作進展，以及在朝美談判遇阻之際、韓朝合作速度是否過快等問題，已浮現一定分歧，此次朝韓聯合考察的啓動時間也幾經推遲，險些面臨中斷。

依照《板門店宣言》中關於韓朝鐵路公路對接的協議，韓國原本計劃在2018年8月23日派團從首爾乘火車北上，前往位於中朝邊境上的朝鮮新義州，對京義線在朝方境內的區段進行聯合考察。但在當時，負責管理韓朝非軍事區、實際上由美軍主導的“聯合國軍”司令部，卻以超出申報時限為由，拒絕批准韓方人員及火車的上述跨境計劃。

由於此前不乏視情況靈活放寬申報時限的先例，以美國為主導的“聯合國軍”司令部做出這一決定，也被視為美國在藉此對韓朝經濟合作的提速表達不滿和施壓。

11月下旬韓朝鐵路考察計劃終於啓動之際，曾有來自韓美兩國的負責東北亞經濟事務的官員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他們對世界説表示，現階段包括鐵路聯合考察在內的一系列工作，主要旨在向朝鮮傳遞“若能放棄核武器，便可擁抱美好經濟圖景”的積極信號，以鼓勵朝鮮在無核化道路上勇敢邁步。

但上述韓方官員也坦言，目前韓國政府正在推進的韓朝鐵路公路合作項目，仍只停留在“預備階段”，侷限於勘探朝鮮境內的地理條件和道路狀況，評估鐵路改造所需的機械等等。這是因為，韓國方面已經意識到：只要美國政府拒絕放鬆對朝鮮的制裁，韓朝經濟合作的實施工作就無法真正展開。

**△**到訪都羅山站的遊客可在售票處櫃枱購買1000韓元（約6元人民幣）的入站車票，就可直接進入到月台。入口只有兩台閘機，沒有安檢設施。 來源：作者

為了能夠如期在12月26日舉行韓朝鐵路公路項目的啓動儀式，近期韓國方面通過新近成立的韓美工作小組，加緊與美方磋商；並終於趕在預定日期的5天前爭得美國同意，就動工儀式所需的對朝禁運物資向聯合國安理會申請制裁豁免。

不過，就在美國對上述啓動儀式表態支持的同時，負責韓美磋商的美國朝鮮政策特別代表比根（Stephen Biegun）也在受訪時強調：目前特朗普政府尚無意對朝鮮面臨的單邊和多邊制裁予以進一步“鬆綁”。

而此次韓方爭取到的豁免，也僅適用於12月26日啓動儀式上搭建舞台燈所需的物資，而不涉及未來韓朝鐵路公路對接改造投入施工以後，可能還將向朝鮮境內運入的機械設備，以及與朝鮮進行土地資源交易、僱用朝鮮勞工等環節。

熱切的韓國，不近人情的美國

在當前美朝無核化談判實質上陷入停頓，猶待重啓之際，期望加速韓朝交往的韓國政府面臨的壓力，也愈發凸顯。

此前，在11月下旬，韓美兩國就協調對朝政策設立工作小組時，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就曾公開表示，“我們已向韓方表明，希望確保半島的和平與朝鮮的無核化進展，不滯後於韓朝之間相互交往的增加”。

蓬佩奧公開劃定“朝鮮無核化”和“朝韓和解”先後次序的“路線圖”，也被視為美方對今年以來韓國不斷擴大與朝鮮的軍事、體育、民間交流，所進行的一番“警示”和“敲打”。

對於韓美雙方對朝政策出現“不同步”的狀況，美國國務院負責對朝事務的官員對世界説表示：就像1989年柏林牆即將倒塌之際，西德人曾向東德人提供幫助一樣；韓國也對緩和南北對立、實現民族和解，抱有強烈的渴望和興奮之情。這理應得到理解。

**△**11月30日，遊客在車站月台邊留影。這一天，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輛從韓國駛向朝鮮的火車從這裏開出，正式開啓對京義線和東海線鐵路進行為期18天的聯合考察。 來源：作者

但另一方面，這位美方官員也強調，韓美雙方都必須遵守一項核心原則，即“盟友之間不應做出令對方出乎意料的事”（allies don’t surprise allies）。因此，在半島局勢仍充滿不確定性的當下，韓美之間保持緊密對話與協作顯得尤為重要。

美國智庫傳統基金會東北亞問題資深研究員克林諾（Bruce Klingner）對世界説表示，他近期接觸到的韓方人士均傾向認為：在美朝談判停滯不前的情況下，美國應拿出更多善意的措施，以激勵朝鮮真正坐到談判桌上，與美方開啓實質性對話。但與此同時，美國國會的兩黨人士仍普遍對朝鮮的棄核誠意抱有疑慮，並認為不應輕易向朝方做出讓步。

克林諾提醒道，若韓美之間不能儘快調和分歧，回到步調高度一致的狀態，將嚴重拖延和損害半島的無核化進程。他擔憂，如果韓方民眾無法理解“為何美國拒絕向朝鮮做出放鬆制裁等讓步措施”，那麼韓國民意或傾向於認為“朝鮮才是講道理的那一個”。

而這種來自盟友國內的不滿和牴觸情緒，只會讓美國在朝鮮無核化的幕後談判工作中，揹負上更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