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這部90年代神劇,找到了2019的正確打開方式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8-12-29 08:44
來源:微信公眾號“看客inSight"
據考據,“喪文化”才不是什麼後現代發明,從上世紀思想解放以後,中國青年的個體焦慮就從未間斷。
早在1980年5月,《中國青年》雜誌發表了一封讀者來信,題目是《人生的路呵,怎麼越走越窄……》。
我今年二十三歲,應該説才剛剛走向生活,可人生的一切奧秘和吸引力對我已不復存在,我似乎已走到了它的盡頭。
文章一經發表,就引起了千百萬青年的共鳴,一代人彷彿“精神初戀”般為它哭為它笑為它爭辯為它深思。
那時候的中國,宏大敍事剛剛開始退場,個人重新成為了生活的主語,青年人的焦慮馬上就回到了歷史前台。
如同現在種種“指南”和“圖鑑”成了陳詞濫調,上世紀80、90年代,市面上也曾經掀起指南類圖書熱潮。
有焦慮的地方就有緩解焦慮的生意。
1992年,導演趙寶剛,加上編劇王朔、馬未都、馮小剛,炮製了一部叫做《編輯部的故事》的神劇,講的是《人間指南》刊物的六位編輯幫助廣大讀者解答人生難題。
每集的主題都是一個能引起關注的社會事件,從家長裏短的夫妻矛盾,到民科散佈的末日謠言。
一經播放,這部喜劇就成了街頭巷尾最先鋒的談資。而裏面妙語連珠的金句,也在之後的三十年中被不斷重温,實力詮釋瞭如何用“貧嘴”來針砭時弊。
《人間指南》欄目大賞。
比如有讀者來電詢問,做人體模特受歧視怎麼辦?
女大學生因單戀已婚老師打算自殺,如何轉移她的注意力?
如何向同事解釋練氣功的功效?
如何普及家暴錯誤的常識?
除了幫助別人解答難題,編輯們也有着自己的煩惱。神奇的是,這些困擾在今天聽起來依然毫不過時。
既有困擾白領的日常難題:
也有對性別平等的深深憂慮:
還有先鋒的人類命運問題:
90年代年輕人的煩惱何其多,今兒個,我們從中挑出了當代青年同樣面臨的“三座大山” —— 減肥、找對象、和掙錢,看看那時的“知識分子”有什麼高招。
一
減不下去肥怎麼辦?
食堂的王師傅是個胖子。
因為胖,所以在工作中受到歧視,大家説他是假公濟私,吃了太多公家的東西。深愛下廚的王師傅無奈申請調職,來到編輯部坐辦公室。
坐辦公室也不習慣,於是王師傅對編輯們講出了自己的苦惱,讓大家幫忙減肥。
為了幫助王師傅減肥,葛大爺扮演的編輯李東寶跑到街頭書攤,翻了半天二戰集中營的書,總結出了減肥的三大招式 ——
不吃、不喝、重體力勞動。
肉體限制的同時,還設計了精神禁錮大法:
王師傅委屈了一天後,本打算等回家再補充能量,沒想到也被義正言辭地勸阻:
於是回到家,王師傅只得硬着頭皮忍受更大的挑戰:
這天,小李為了對王師傅實行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管制,在辦公室跟王師傅聊了一夜不讓回家。
夜談中,王師傅一邊回憶起兒時的美好時光,一邊對此刻的生活又悔又恨。
可折騰來折騰去,王師傅沒有瘦,反而又胖了半斤。
老編輯們也終於看不下去這種“減肥酷刑”了,紛紛上前勸慰。
最終,陳主編為王師傅寫了證明:“茲證明該同志體胖,與飲食無關,可以繼續從事炊事工作”。
於是乎,王師傅最終幹回了自己喜歡的廚師工作。
所以,當2018年減肥大計再一次撲街,與其默唸“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的當代順口溜,不如祭出王師傅的人生格言,那是來自90年代的振聾發聵的吶喊 ——
二
找不到對象怎麼辦?
婚戀永遠是困擾青年的另一大世紀難題。
早在90年代,未婚男青年小趙就和相親對象在編輯部裏聲淚俱下地慨嘆:
據説小趙是張國立老師最好的一次表演。
這也是編輯小李的頭等煩惱。
作為編輯部裏的大齡未婚青年,葛大爺扮演的小李,雖然嘴上常常以響應國家晚婚晚育政策為榮,但實際上依然用各式“李式”情話,多年如一日地追求着時髦又文藝的女同事葛玲。
主要的“抖機靈”方式包括以下幾種。
招式一:“温柔陷阱”
招式二:“化敵為友”
招式三:“引經據典”
招式四:“欲抑先揚”
招式五:“適時打擊”
招式六:“認清現實”
招式七:“給出承諾”
不過用了這麼多招式,也有掉鏈子的時候。
當有一天,喜歡的姑娘拋出了靈魂的發問 —— “你喜歡我哪點呀”,小李卻拒絕回答,轉而開始了對知識分子習氣的吐槽:
怪不得五年後,當《編輯部》推出了賀歲篇,小李已經在命運的磨礪下丟失了全部的髮絲,卻依然是孑然一身。
面對熬光了頭髮還沒完成的“脱單”目標,即將一個人吃年夜飯的小李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不過,那時候的情況跟現在一樣,單身狗有單身狗的苦悶,可走入婚姻也不意味着煩惱的終結。
編輯部裏,已婚同事和同事家屬們常常介紹“過來人”的經驗,可謂字字血淚,比如 ——
結婚的含義是什麼?
男人跟女人有什麼區別?
為什麼不能跟已婚男性私奔?
於是,改革開放後的第一批恐婚青年説出了自己的心聲,直到三十年後,還能在被催婚的人羣中找到無數迴響。
三
掙不到錢怎麼辦?
如今,生活中的大部分煩惱都能一言以蔽之:“窮”。
而這一切的開端,要回到90年代,那時“一切向錢看”剛剛成為青年的口頭禪。
自從“知心大姐”欄目設立,編輯部就沒有停止過出現跟掙錢有關的煩惱。
雖然沒後來那麼瘋狂,但國人忙着賺錢引起的亂子已然開始冒頭。
有作家貪圖雙份兒稿費,舔着臉一稿多投。
國產廠家初嘗粗製濫造的滋味,生產出了能且僅能當櫃子用的“多功能冰箱”。
騙子為了博取信任,苦口婆心地談論高尚情操。
辦雜誌的遭遇瞭如今新媒體仍在遭遇的問題。
編輯部內部也不斷經歷着“為人民服務”與“拉廣告賺錢”的價值博弈。
就連馮小剛飾演的收聽外國電台的青年,也來編輯部散佈經濟謠言:
所以,早在“喪”和“佛系”的形容被髮明之前,90年代的青年就已經展示了什麼叫喪起來不留餘地。
李東寶曾這樣一口氣形容自己作為“苦孩子”的艱難人生:
打在胎裏,就隨時有可能流產,當媽的一口煙就可能畸形。長慢了心臟缺損, 長快了就六指。
好容易扛過十個月生出來了,一不留神,還得讓產鉗把腦子壓扁。
都躲過去了,小兒麻痹、百日咳、猩紅熱、大腦炎還在前面等着。哭起來嗆奶,走起來摔跤;摸水水燙,碰火火燎;是個東西撞上,咱就是個半死。鈣多了不長個,鈣少了羅圈腿。
總算混到會吃飯能出門了,天上下雹子,地下跑汽車;大街小巷是個暗處就躲着個壞人,你説趕上誰都是個九死一生,不送命也得落個殘疾。
趙永剛還説,“我就是那,苦孩子裏的頭兒頭兒,黃連樹的根兒根兒,苦瓜藤的尖兒尖兒,藥罐子裏的渣兒渣兒。”
在當年的主流價值中,喪,連同好吃懶做等等頹廢態度,仍是“政治不正確”的墮落品質。
而《編輯部》偏偏愛表現這些。這意味着拒絕虛假的完美,接受人的缺點、脆弱,與那些泄氣的時刻。
張國立飾演的小趙,作為90年代“廢柴”,跟相親對象一見面,就因為從不疊被子、從不做飯而一見如故,並美其名曰 ——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城裏來打工的小保姆米繼紅,則是上世紀的“追劇女孩”,最大愛好是在僱主家一個人“靜靜地看電視,左手拿着瓜子,右手拿着手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陷入沉思”,唯獨不想幹活兒。
小保姆米繼紅的找工作標準。
因為這些真實但在當時看來並不“偉光正”的心聲,1992年《編輯部》的上映,甚至引來了文藝界的口誅筆伐。
有人激憤地批評,這種“毒草”怎麼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民的大熒幕上。
直到《編輯部》獲得李瑞環的肯定,這場禁播風波才終於煙消雲散。
於是今天,當青年們依舊體會着生活不易,正大光明地喊出“偌大一個世界容不下我一個廢物”,這些90年代的喪氣時刻,也神奇地超越了時空,與“葛優癱”一起成了觀眾回味的對象。
而哈哈一笑之後,人們又將回到當下,擁抱這荒誕的生活,耳邊迴響着來自上世紀的共同呼喚:
“我就是一傻波依(boy),您甭為我費心。”
參考資料 -----------------------------
[1] 潘曉討論:對人生意義的思索和尋求,《報章裏的改革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2] 《編輯部的故事》禁映風波:有人認為是“毒草,觀察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