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本與開新——一位哲學教師的元旦致詞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8-12-31 18:25
重讀武大陳修齋、楊祖陶二位先師1982年出版的《歐洲哲學史稿》,滔滔的感觸湧現在心間。

這是一部極有分量的,並且富於學術價值和學術個性的哲學史作品。
然而這種分量、價值和個性,大概已經不是充斥今天學術界的或者譁眾取寵或者故作高深的庸人們所能理解,乃至所願意接受和承認的了。
因為,它的分量、價值和個性的全部光彩,來自於馬克思主義,來自於兩位老師當年真誠地、嚴肅地、深入地、殫精竭慮地理解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方法論和哲學觀,並將其運用於西方哲學史研究的巨大努力。
在該書的前言中,作者闡述了自己的哲學觀和哲學史觀的十大基本觀點:
1. 哲學的本質是對自然、社會和思維的全部領域最一般規律的認識。
2. 哲學基本問題(世界的本原是精神還是自然界?)及其表現形式(潛藏在其它問題內部,作為其它問題的先決問題,與其它問題密切聯繫、相互交織)。
3. 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之間是既鬥爭又同一的關係。
4. 哲學是意識形態的一種,受經濟基礎決定,為階級鬥爭服務。
5. 但是,哲學又畢竟是哲學,它不同於宗教教義或國家法律的地方,正在於它不能僅僅赤裸裸地依靠政權或教權的暴力而強加於人,而要採取説理的方式才能為人所接受,只有這樣它才能起到為階級鬥爭提供思想武器的作用。
6. 在剝削階級佔統治地位的社會里,唯心主義哲學也會佔統治地位,這符合統治階級的利益。
7. 但統治階級出於什麼動機去宣揚唯心主義,他們宣揚唯心主義要達到什麼目的,和他們何以能夠宣揚唯心主義,是兩回事:他們之所以能夠宣揚唯心主義,還是因為唯心主義也有某種片面的真理性,是看到了事物真相的某一片面但將其誇大和絕對化了,而能夠被統治者壓制的唯物主義,自身還是有某種缺陷和侷限,理論上留下了可乘之隙。換言之,我們可以説:剝削階級出於其利益和偏見,不可能“公平”地對待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但統治階級的利益只能鞏固唯心主義,而不能離開認識論的根源憑空製造出唯心主義,或者全靠強制暴力而壓制住唯物主義。
8. 不能否認社會經濟基礎對哲學的決定作用和上層建築其它部分對哲學的影響,但哲學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和發展的內在邏輯。
9. 在承認上述決定和影響的基礎上,應該探討哲學思想作為相對獨立的部門的內在發展規律,體現在三個方面:
(1)內容和性質上:人類對世界總體及其一般規律的認識如何由低到高,由淺入深,由簡單到複雜,由抽象到具體地向前發展;
(2)動力和規律上:通過哲學思想內部的矛盾運動,按照辯證法一般規律,以否定之否定的方式形成一個又一個圓圈而螺旋式上升;
(3)結構和形式上:人類哲學認識發展成果的集中體現,是形成認識之網上的各個扭結即哲學範疇,人類認識發展的歷史進程和這些範疇自身發展的邏輯順序是一致的——這就是馬克思主義批判吸收的黑格爾的歷史與邏輯相一致的原則。
10專門學習西方哲學史,是因為:
(1)學科分工;
(2)它是馬克思主義較直接的思想淵源;
(3)因為其某些部分特別是資本主義上升時代的哲學在全世界哲學發展的相應時間段中處於領先地位。
而決不是出於貶低東方或其它各民族文化的“西歐中心論”。
作者的確是將這十大觀點在書中進行了貫徹。
在這部《歐洲哲學史稿》裏,很值得注目的一點是,在敍述西方近代哲學的時候,作者的目光沒有侷限於資產階級的“哲學大師”們,而是花了不少篇幅,敍述了從16-17世紀的閔采爾、莫爾和康帕內拉,到18世紀的梅葉、摩萊裏、馬布巴貝夫,再到19世紀上半葉的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聖西門、傅里葉和歐文的空想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思想發展史,並具體分析了他們在哲學上的獨到貢獻,基本上構成了無產階級哲學思想的“前史”。
作者明確指出:
紡織工人出身的讓·梅葉,不但是18世紀空想共產主義思想先驅,也是18世紀法國啓蒙思想和唯物主義無神論哲學的先驅,其遺著後在啓蒙運動中受到伏爾泰等人的極力推崇,在法國大革命中也受到尊崇。但資產階級革命結束以後,資產階級抹煞自己曾經利用過的唯物主義和無神論思想,對梅葉那些反映勞動人民的利益和要求的激進思想就更為仇視了,梅葉就被長期埋沒了。
在具體敍述梅葉的思想之前,作者寫道:
“發揚這位勞動人民的卓越代表的思想,恢復其在哲學史上應有的崇高地位,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史工作者應盡的使命。”
——在這以後的《西方哲學史》作品中,我們再也看不到這樣自豪、誠摯而富有戰鬥性的表述了。
甚至《歐洲哲學史稿》中這一整個無產階級哲學思想“前史”的譜系,在這些著作中,也完全刪去了。
於是,馬克思、恩格斯在哲學上的“老師”,就完全只是啓蒙運動思想家、康德、黑格爾等資產階級思想家了,而那些受苦最深的勞動人民胸膛裏自發噴射出的地火,則完全被摒棄在哲學史的視野之外——據説,這完全是出於“純學術”的考慮,是為了反對極“左”教條主義,減弱“意識形態色彩”而恢復哲學史的“學術性”。
我們仔細想想:這不正是另一種“政治”,另一種“意識形態”嗎?
在新中國的前三十年曆史上,並不成熟的working class曾經被他們強有力的政黨和領袖(Chairman Mao)幾乎是硬塞給了經濟、政治、意識形態的領導權。
在這樣的大勢下,不少知識分子和專家也曾經真心誠意接受馬克思主義來改造自己,想要幫助working class來鞏固這個領導權,想要按照這個階級的的世界觀,來重新闡釋以往的全部歷史、文化和哲學——這部《歐洲哲學史稿》雖然出版於1982年,但實際上仍然是此前的那個時代的深沉遺響。
這本來是真正的偉大創造,是真正的面對世界毫無愧色而且引領其先的中國氣派和時代風格——雖然只是這一創造進程的開端,雖然還往往有些粗糙、幼稚、簡單化。
這個進程後來經歷了曲折,甚至很大程度上戛然而止了。最終結果,就是我們一邊“富起來”,一邊一度幾乎完全失去了“文化自信”。
我們需要一個迴歸。
迴歸不是也不可能是簡單地回到過去,不是簡單否定我們最近幾十年的思想和文化成就,而是像陳、楊兩位老師説的“以否定之否定的方式形成哲學思想發展的一個又一個圓圈而螺旋式上升。”
今天是2018年的最後一天:
從2018年一去不返不可逆轉地邁入2019,是“開新”,從一年之末的冬天回到一年之始的春天,是所謂冬去春來,一陽復始,那又是“返本”或者説“迴歸”了。
——在迴歸中前進,在前進中迴歸,自然如是,社會如是,文化、哲學,亦復如是。
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