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_摺子戲_風聞

來自本人公眾號：有所止

斯人不復。

直到劇終，程蝶衣這個名字還笨拙地裹挾着唇齒，苦澀又無措，正如此刻臨近乾涸的心情。

眼前似乎還有他盈盈傾身為那西楚霸王描眉摹面，眼波輕柔眸光瀲灩。劍起玉碎，謝幕在一場不願醒來的春秋大夢裏。

牆頭蚊子血。

恍惚半晌，耳邊卻只剩下微風拂過菊仙飽含惺惺之意的最後一眼。那輕若鴻毛的惦念，那重似生命的嫁衣，撲閃着歷史暗黑的頁卷，終盡數化作素潔的白綾。

誰許年華，誰落下？

面對菊仙執意追求段小樓所製造的愛情泡影，久經人事的老鴇不惜一語道破，勸她留在青樓給自己的命理一個交代。

段小樓實際上也是不當真的，回去便極為戲謔地跟蝶衣提起了這件事。

在段小樓心裏，這是他極為樂意表演的“英雄救美”，既讓他在眾人眼前掙足了風頭，又滿足了他大男子主義的虛榮。

可是勇敢似她，脱了繡花鞋，扔了金元寶，不計後果地找到她認定的男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契合了段小樓外強中乾的性格，句句見血卻又讓人不得不服。

民國後期的動盪使得師兄弟二人淪落到為大字不識的民兵團唱戲表演，重情重義的段小樓忍不了他人對蝶衣的不敬和褻瀆便以拳腳相加，大動干戈的鬨鬧掩蓋了菊仙尖厲的哭喊，身懷六甲的她不惜從樓上跑下來保護四面楚歌的小樓。

亂世就亂在人人都面臨朝不保夕的命運，鮮血汩汩染紅她忍耐着劇痛的面頰，卻仍然堅持讓小樓立刻去救身陷囹圄的蝶衣。

再後來，在眾人無力搬救兵證明蝶衣的清白時，她面對老江湖袁四爺卻毫無半點懼意，點筋提點的同時還為程蝶衣做了一個順水人情。

錚錚寶劍出鞘意味多在警醒而少在恐嚇，喂鳥的大人物袁四爺此時也再不敢做清末的舊城故夢，只得被迫幫忙疏通法庭上的關係。

心尖硃砂痣。

誰的心結，誰解開？

當作為妓女的母親強行割下多餘的第六指時，幼年程蝶衣心中的男性尊嚴就已然被閹割了。面對光着膀子逗弄他的師兄們，他活生生是畫面裏唯一的女性。而後抱緊被罰的小石頭相依而眠的場景，就更流露出一種有別於兄弟情的情愫。

小賴子和他結伴而逃，卻誤打誤撞看了一出霸王別姬。台上台下，兩人皆是淚眼相看，無語凝噎。

小賴子感慨"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的苦澀，小豆子卻入了化境，也明確了一生所愛。

而後一炮走紅，慘遭張公公猥褻玷污，又被袁四爺豢養玩弄，他都未為絕望泯滅，心心念念都是段小樓那黃昏霸王的悲壯情懷。

他扮虞姬，也成就了虞姬。

為日本人唱戲，他感恩青木的賞識，甚至在法庭上惋惜其逝去給京劇遠揚帶來的損失。

面對新中國建國初期不依不饒的政治學習，他仍舊純粹不懂得説假話，依照着舊規矩行事，遵循着信仰做人。他恨得深，也愛得切，他畫盡人皮卻終難畫好人心。

所以當他站在新時代裏，站在舞台上的燈束中央，他想起來《思凡》裏那句話。“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身。”

錯了一輩子的夢，大概也得有夢醒時分。

一曲終了。

很多人都在問：這麼傻真的值得嗎？

因為我們都是聰明而多情的人，難得糊塗，不甘將就。那些不懂得飛蛾撲火的平凡生命選擇了原諒也同時默認了遺忘，所以他們活着，所以他們苟且。

最後蝶衣出現的那個鏡頭，他輕輕地笑了，笑得輕巧，笑得坦然。那是一個很温柔的笑容，可是卻比哭還沉上三分。

半生浮華的這一出摺子戲，可惜你我都不是好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