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剛剛挫敗一起顏色革命的柬埔寨，2018還有一道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袁野】
很多人應該都已經知道了：柬埔寨剛剛挫敗了一起顏色革命。洪森首相和他領導的王國政府採取果斷的措施，連根剷除了企圖顛覆民選的合法政府、使柬埔寨重新陷入內戰漩渦的柬埔寨救國黨（Cambodia National Rescue Party，CNRP），並且斬斷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干預柬埔寨政治的黑手、爪牙。
不過這段看似平靜的文字根本無法體現這大半年以來柬埔寨國內的風雲動盪。
國內鬼蜮已成災
若不論前哨戰，真正大規模的戰鬥從2017年8月打響。8月23日，柬埔寨政府依據《非政府組織法》與《税務法》，要求“國家民主研究所”（NDI）停止活動，所有外國僱員於一周內全部離境；美國的“和平隊”（Peace Corps）也被要求撤出柬埔寨。
同一天，兩個我們熟悉的名字——“美國之聲”（VOA）和“自由亞洲電台”（RFA）也被逐出柬埔寨，同時被關閉的還有未經批准便擅自出租廣播時段給他們的“大國家”廣播電台。已經在柬埔寨活動超過20年的RFA沒有乖乖束手就擒，而是轉入地下，11月20日，金邊初級法院檢察官就援引間諜罪起訴了兩名前RFA記者。
在此前一天，8月22日，柬埔寨政府下令《柬埔寨日報》限期繳清630萬美元的税款，否則就請關門走人。這家報紙由一位美國記者創辦，是柬埔寨首家英文報刊；旅居上海的該報前編輯Denise Hruby説，該報記者會轉任到其他“受尊重的國際媒體，諸如《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以及《大西洋月刊》，有一些人甚至還拿下了普利策獎。”這家報紙的取向可見一斑。
9月3日凌晨0點35分，柬埔寨救國黨主席根索卡（Kem Sokha，也譯金速卡）在家中被警方逮捕。5日，金邊初級法院檢察官援引刑法第443條的“勾結外國”罪對其發起起訴。11月16日，經過超過8個小時的審判，柬埔寨最高法院裁定柬埔寨救國黨為非法，118名救國黨高層官員5年內不得參政。
柬埔寨救國黨主席根索卡（左一）
如何評價柬埔寨政府這一系列的行動——關停媒體、驅逐NGO、逮捕最大反對黨主席並解散反對黨？從法律角度看沒有任何問題，柬埔寨政府的行動無一不是嚴格依法進行，但這絲毫無助於減少西方媒體、政界和NGO們鋪天蓋地的口誅筆伐。當然，這些口徑空前一致的陳詞濫調本身就是對柬政府此舉的正確性和必要性的最有力證明。
看看外交部網站上對救國黨的描述吧：“該黨推崇西式自由、民主、人權；剷除貪污、腐敗；發展自由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在柬知識分子、工人、市民和青年學生中有較大影響。”再看看該黨領導人的背景：創始者桑蘭西（Sam Ransy，也譯森朗西、沈良西），1949年生於金邊，幼年隨家人被流放法國，一直到1991年《巴黎協定》簽署才返回柬埔寨；2009年在法庭宣判前外逃，直至2013年被特赦後回國參加大選；2015年再次逃亡，至今仍在歐美各國四處流竄。至於2017年3月繼任主席的根索卡，法國國際廣播電台（法廣）對他的形容是“飽受西方文明薰陶且外形儒雅”。
救國黨創始者桑蘭西
再看看這些柬埔寨民主鬥士的言論。桑蘭西變着花樣罵人，説洪森是盧卡申科、馬科斯、卡扎菲和穆加貝，還説他是“中國飼養的好鬥的狗”。2012年，他在《紐約時報》上發出豪言壯語：“洪森是如今唯一一個仍然執政的冷戰時期的共產黨領導人……自由世界必須抓住柬埔寨選舉的機會。迫使洪森按照民主規則行事不僅能賦予柬埔寨人民更大的力量去決定自己的未來，還可以推動越南、老撾、緬甸以及朝鮮等國家的民主進程和人權發展。”
2016年年底，他又對美國之音説：2018年選舉後，救國黨會組建一個新的合法政府，而洪森的“人民黨”屆時只會成為一小撮叛亂分子，合法政府所指揮的軍隊將在國際社會的支持下，按照《巴黎協定》精神，碾碎洪森叛黨。包括越南在內的國際社會將會支持他。《柬埔寨日報》忠實地轉述了這些話，洪森則怒斥：“都還沒有執政，就敢説出這種話！”
聽其言，觀其行。2017年3月，救國黨領導層，包括主席根索卡，三位副主席波洪、莫淑華和英才印在金邊一所酒店接受了NDI為期兩天的“閉門培訓”，桑蘭西也通過視頻間接參加。培訓內容包括如何散播謠言、抨擊政府，如何組織和培訓街頭示威暴動的骨幹，等等。據柬國新聞網站Freshnews披露，這樣的培訓不止一次，參與的組織也不止NDI一家，“國際共和研究所”（IRI）、“國家民主基金會”（NED）、CANVAS組織、“棕櫚協會”……這些受美國政府資助的NGO多年來一直在直接、間接地支持救國黨奪權。
狐狸總會露出尾巴。8月22日深夜，根索卡2013年8月的一段視頻瘋傳於柬埔寨社交網絡，當時他在澳大利亞向支持者表示：“之前協助我的美國要求我汲取南斯拉夫和塞爾維亞的模式，在那裏，他們可以換掉獨裁者米洛舍維奇……我沒有照我自己的意思行事。我有來自華盛頓和加拿大蒙特利爾的專家和大學教授，他們是由美國聘請的，在換掉領導人的策略方面，向我提供意見。”正因如此，柬埔寨警方才深夜將之逮捕。
狐狸尾巴不止這一條。根索卡的兩個女兒都同美國情報人員過從甚密，長女金莫娜（也譯庚摩諾薇雅）的情人是美國大使館負責柬埔寨政治事務的官員、CIA特工Sam Downings；次女金薩瑪蒂達則和美國“自由記者”Geoffrey Cain關係密切，還和澳大利亞特工有過交往。8月27日，柬埔寨人民黨發言人速恩山嘲諷道：“雖然沒有得到政權，但至少得到了孫子。”
因此，在被最高法院解散之後，救國黨的反應不是鳴冤更不是接受，而是強詞奪理，甚至是赤裸裸的威脅。“難道想要為自己的國家進行民主變革，也會與‘叛國’劃上等號？”桑蘭西叫囂，“洪森政府將從明年起失去了合法性質，國際社會將不承認選舉的結果”；他們高調地挾洋自重，熱衷於引狼入室：“我們希望各個友好國家、國際組織，尤其是巴黎協定簽署國……應參與幫助柬埔寨。”他們急急地盼着西方制裁柬埔寨，甚至喊出“不要給柬埔寨援助、不要來柬埔寨投資、不要買柬埔寨產品”的三“不”政策。速恩山怒斥：反對黨為了擊敗執政黨，“不惜背叛人民。”
西方，尤其是美國的反應更是不打自招。根索卡被捕後，9月12日，美國大使威廉·海特發表長篇聲明否認干涉柬埔寨內政，但就在8日，美國大使館的官方臉書就發佈了一張紅鯡魚（#RedHerringKh）的圖片，引發熱議。正如柬埔寨政府發言人帕西潘當晚的回應：“美國的干涉才是真正阻礙和破壞柬埔寨民主的主因。”
美國駐柬埔寨大使威廉·海特在記者會上就其官方臉書發貼紅鯡魚圖片一事作出強調，稱只為引人注目，沒有其他用意。但紅鯡魚（Red Herring）是英文熟語，指以修辭或文學的手法轉移議題焦點與注意力，是一種政治宣傳、公關及戲劇創作的技巧
“柬埔寨絕不容許顏色革命”
2018年7月22日，柬埔寨就將舉行大選。柬埔寨政府此時以雷霆手段反擊顏色革命，可謂恰逢其時，當得上英明果斷的評價。洪森首相不愧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人物，如果他不能頂着國際社會的壓力及早斬斷亂源，明年柬國勢必將重演2013年大選前後的亂局，甚至變本加厲。
國之病已在肌膚，必須施以針石。洪森一面強勢打擊救國黨防止其坐大，一面默許眾多小黨同救國黨競爭，分流後者的支持者和外部勢力的援助；解散救國黨後，柬埔寨國家選舉委員會就依法將其國會議席分配給其他政黨。“救國黨被解散後，柬埔寨將成為民主的天堂。”洪森説，“解散一個政黨，還有5個政黨會接替。”
對那些違法分子絕不吝打擊。10月30日，最高法院解散了9個在內政部註冊的政黨；截至11月19日，內政部已依法註銷了33個政黨。此外，高棉民族團結黨主席涅文才因涉及毒品案件、高棉力量黨主席孫西雷洛塔因侮辱柬埔寨軍隊，先後追隨根索卡腳步進了班房。柬埔寨政府還頂住內外壓力，先後通過《協會與非政府組織法》、《互聯網管理法》、《政黨法》修正案等多項法案。美國之音對此評價：柬埔寨正日趨“中國化”。
洪森頗為講究鬥爭藝術。他早早宣佈：救國黨被解散後，該黨成員只要加入人民黨陣營就可以保住職位；樹倒猢猻散的救國黨眾果然紛紛倒戈跳槽，截至11月26日，共有2656名前黨員申請加入人民黨，其中包括國會議員隆文尼，以及省級理事會成員和鄉長等各級成員。洪森解釋此舉一是避免反對派的力量集中，二是避免他們組建新黨或在燭光黨（前身為桑蘭西黨）下集中力量，“這是一個大戰略”。
柬埔寨政府深諳“文化思想陣地，如果我們不去佔領，敵人就會佔領”，格外重視社會輿論，尤其是新媒體領域。此前柬埔寨的輿論陣地幾乎已經完全淪陷，網絡上公知、大V氾濫成災，逼得已經65歲的洪森自己站出來成為大V，於2015年9月正式開通臉書賬號，現在已經贏得918萬粉絲，比桑蘭西多一倍還多。在首相的帶領下，親政府的新媒體如今已經能與反對派戰個有來有往，Freshnews，以及“高棉之子”、“賽哈”、“救國黨真實故事”等臉書賬號都是政府的有力武器。
洪森臉書
在2013年大選中，大量紡織、製衣工人投票支持反對黨，甚至走上街頭抗議示威。因此，人民黨格外重視吸引工人選民，宣佈從2018年起將把最低工資提升到170美元，並承諾將提供醫療、交通和住房補貼。洪森更是身先士卒，從8月開始每週兩次同工人會面，兩個月裏就會見了來自398家工廠的2萬多名行政人員，還慰問了133家工廠的7萬多名工人。
洪森慰問金邊市工人，深入瞭解工人們日常生活情況
在種種努力之下，柬埔寨目前的國內局勢已經大為改觀。10月12日國會復會後，西哈莫尼國王簽發王令，向國會領導與全體議員為國家帶來的巨大成就表示祝賀；11月28日，新產生的國會議員們宣誓就職，人民黨議席上漲到79席，其它則是奉辛比克黨（41席）、柬埔寨國籍黨（2席）和高棉發展經濟黨（1席）；拉那烈親王迴歸奉辛比克黨後使之重新成為人民黨的合作伙伴，解散救國黨的要求就是由奉黨和柬埔寨青年黨一起向最高法院提出的。
與此同時，救國黨已經陷入了“狗咬狗”，10月31日桑蘭西就大罵干將毛莫尼萬“叛黨投敵”，自由亞洲電台都不禁説：“救國黨目前面對內憂外患，我認為內憂才是最關鍵……桑蘭西不應該公開指責自己的黨員。”11月12日，救國黨副主席波洪心灰意冷地宣佈自己“到退休的年齡了”。
軍方的支持尤其重要。多位高級軍官發聲支持首相，波隆平上將特意發表聲明：“我們將保持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將清除所有企圖發動顏色革命的極端分子”；針對桑蘭西不斷的蠱惑，12月6日，柬埔寨王家軍隊總司令波沙倫將軍表示，他將因此向法院起訴之。“柬埔寨絕不容許顏色革命在國內發生，”國防部長狄班如是説。
當然，打鐵還需自身硬。人民黨不斷加強黨建和自身改革，仿效中國提出了“大魚小魚一起抓”，還將“照鏡子、洗洗澡、除除塵、治治病”作為未來兩年黨建工作的總要求寫入工作報告。人民黨將更多年輕人和軍人吸納進黨內，不斷加強基層組織、密切黨羣幹羣關係，並採取措施確保新老交替和黨內團結。
11月16日救國黨被解散時，金邊街頭的平靜一如往日，民眾日常生活一切照舊，沒有任何暴力事件發生，可以證明局面正在政府掌握之中。洪森首相也多次理直氣壯地表示，他決定繼續再執政十年，“不能給其他任何人機會，不能讓他們打破和平。”
不過戰鬥仍將繼續。
總有精生白骨堆
目前，救國黨的高層和活躍分子，包括副主席莫淑華、英才印，以及根索卡的兩個女兒均已外逃。諷刺的是，該黨的兩位發言人都跑路了，只得臨時委任國會議員組組長宋才發聲。10月12日宋才透露，該黨55名議員中已有30人逃離柬埔寨，桑蘭西鼓勵他們“出國避難”。
這些人或在歐美遊説，或在鄰國遙控，依然在興風作浪。11月28日，英才印通過自由亞洲電台宣佈救國黨將在國外成立秘書處，以便集結力量重新運作，並可參加2018年選舉。英才印得意洋洋地表示，雖然救國黨被解散，但該黨議員依然獲得國際社會承認，並將“活躍地進行各項政治活動”。
救國黨副主席英才印
桑蘭西尤其上躥下跳。2017年2月辭去救國黨主席後，他隨即被推選為國際自由聯盟（Liberal International）副主席，更加招搖。11月12日，他在美國加州宣佈將返回救國黨；20日，又跑到加拿大蒙特利爾宣佈3個月內救國黨就將重返政壇；12月2日，在巴黎大言不慚地説“2018年選舉中救國黨依然是人民黨的強勁對手”。洪森憤怒地回應稱：“別老跑到亞洲來，小心被柬埔寨特工拘捕。”
製造麻煩的並不止救國黨一家。除了燭光黨，高棉民族團結黨和高棉力量黨也選出了新主席，繼續挑戰人民黨；民主聯盟黨和高棉消除貧困黨則拒絕接受原屬救國黨的國會議席。9月24日，奉辛比克黨元老、前副首相楊來盛突然致函國王勸其出面調解朝野紛爭，在被拒絕後辱罵國王是“閹雞”；11月底，柬埔寨國務部長和Freshnews的臉書均被黑客入侵；海外柬埔寨僑民也是救國黨的票倉。
反對黨在柬埔寨已成氣候。2013年7月的大選中，合併不久的救國黨贏得了國會123個席位中的55席，使人民黨一黨獨大成為歷史；救國黨拒絕認輸，並不停地製造全國性集會、示威、遊行，以及造成數十人傷亡的騷亂，直到整整一年後，才在國王的調停和洪森的大幅讓步下消停。
在2017年6月的地方選舉中，救國黨的席位比五年前暴增十倍，贏得了全國超過三分之一的鄉。桑蘭西得意洋洋地説：“解散救國黨只是一紙空文，它擦不去民眾對反對黨越來越多的支持。”他這話也不是全無道理，畢竟在2013年大選中有超過300萬柬埔寨選民支持救國黨，洪森首相不能對此視而不見。
柬埔寨高度西化的政治文化，為反對黨的活躍提供了深厚的土壤。BBC的報道雖然不懷好意，但也承認“這個維護基本新聞自由、略顯粗燥的民主體制經過25年的風風雨雨，還是生存下來”。柬埔寨民眾，尤其是佔選民近四成的年輕人普遍深受西方文化影響，法廣的説法是“在經歷了多次民主選舉後，柬埔寨大眾的民主政治意識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這些年輕且受教育程度較高的選民沒有經歷過戰爭的苦難，盲目求新求變，很容易受到強勢的“自由民主”話語的影響，這種局面我們應該再熟悉不過了。
柬埔寨輿論場的生態就是最好的證明。美國之音喜形於色地説：“進入社交媒體時代，柬埔寨人民更容易獲得獨立、非政府消息來源……2015年，臉書成為柬埔寨人獲取信息的主要來源……一些活動人士開始利用互聯網來進行社會改革，在社交媒體推動政治自由與人權。”儘管政府十分努力，但柬埔寨臉書最紅的大V除了洪森、桑蘭西和幾位娛樂明星之外，就是美國之音、自由亞洲電台、《金邊郵報》以及法國國際廣播電台。救國黨被解散後，許多臉書上的熱評簡直令人看不下去：
@Sambath Wuththe：高級法院已經不能叫做高級法院了，也不是能獨立自主的法院了，那已經變成越南人的了。
@Manith Chenda：救國黨解散並不是柬埔寨民主的結束，因為我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民主，這些都是劇本排好的！
@Bunna Seng：在法院的判決下，柬埔寨的民主終於滅亡，國會和憲法已經沒有用了。
@កសិករ អ្នកស្វាយរៀង ：來！我們去學越語！
@បងខ្មៅថ្មពួក ：解散好啊！政府不用花錢舉辦選舉，明年2018年選舉要贏太簡單了！
相比於輿論場，柬埔寨對NGO更是幾乎處於不設防狀態。自《巴黎協定》以來，數不清的發展援助組織就湧入了柬埔寨，接管了社會發展、教育、衞生等諸多方面的工作，某些組織的權威甚至強過政府。柬埔寨國務部長兼外交部長巴速坤錶示，目前柬埔寨約有5000多個非政府組織，其中至少有300家有着美歐背景的NGO十分活躍。柬埔寨人口僅一千五百萬，人均NGO數量居世界第二，僅次於盧旺達。
此外還必須承認，目前柬埔寨政府的確面臨相對嚴重的腐敗問題，反腐主張也落實不夠、效果不彰；政府公共服務效率不高，國內貧富差距令民眾頗有怨言。據稱，洪森私下也承認“工人是反對黨的強大支持者”，並要求人民黨嚴格自律，否則“人民會把我們解散”。
國際局勢複雜而微妙
目前，柬埔寨國內的問題已經演變為國際問題：美國、歐盟、澳大利亞和加拿大公開支持救國黨，對柬埔寨實施制裁，並威脅拒不承認2018年大選的合法性，試圖迫使洪森就範；中國和俄羅斯表示支持柬埔寨政府，其他東盟國家和日本、韓國則尚未表態。柬埔寨政治氣氛儼然“冷戰化”。
但對柬埔寨而言，情況絕非簡單的二分化，更不像一些人所説，是簡單的“背靠中國，同對抗美國到底”。柬埔寨同西方大國，尤其是同美國的關係錯綜複雜，既有衝突又有求於對方，恐怕根本承受不起對抗的代價，只能與之巧妙周旋。
當代柬埔寨立國的政治根基仰仗《巴黎協定》，18個簽署國均有義務幫助柬埔寨；經濟根基則高度依賴美國和歐盟市場，兩者合共吸納柬埔寨約70％的出口服裝和鞋履，而紡織製造業是柬埔寨最大的支柱產業，從業工人愈74萬人，另有至少200萬人間接受益。柬埔寨出口高度受惠於美歐的關税優待，如果遭到制裁，即使中國全力支持，也不可能完全填補市場空白。
正因為此，柬埔寨在處理同歐盟關係時不得不格外謹慎，後者是它的第一大出口市場，法國還是它的前宗主國；由於對自由民主的狂熱，歐盟對施壓柬埔寨也是最積極的。根索卡被捕後，歐洲議會就一致通過決議強烈譴責，一些議員還手舉“FREE KEM SOKHA”（釋放根索卡）字條拍照；解散救國黨後，歐盟警告可能取消“除武器外一切商品”（EBA）優惠；各路代表團紛至沓來，打上門來干涉柬埔寨內政。瑞典尤其激動，已於11月23日宣佈停止除教育和研究之外的援助。瑞典近年來為柬埔寨提供的援助超過1億美元，在歐盟排名第三；H&M是柬埔寨成衣廠的重要買家。
歐洲議員要求“FREE KEM SOKHA”（釋放根索卡）
聯合國也猛刷存在感，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扎伊德·拉阿德·侯賽因、駐柬埔寨人權專員羅娜‧史密斯都連續發聲譴責柬埔寨。人權與發展亞洲論壇、人權觀察、自由之家、記者無國界、柬埔寨人權中心等一大堆NGO也跳出來，人權觀察亞洲副主任菲爾·羅伯森還建議美國援引《全球馬格尼茨基人權問責法》制裁洪森。
不過柬埔寨並非孤立無援。最大捐贈國、第三大投資國日本迄今並未批評柬埔寨，不僅如此，2017年8月6日洪森訪問日本時，安倍晉三還親自準備蛋糕為他慶祝生日，並送上一份2.4億美元的無償經濟援助；10月25日，日本副外相伊藤昊表示“日本的立場是尊重柬埔寨的決定權，日本對柬埔寨的支持，將沒有任何改變”；11月18日，防衞副大臣山本智大在會見狄班時承諾將繼續培訓柬方維和部隊；12月初，日本駐柬埔寨大使堀之內秀久稱日本企業對於柬埔寨目前的發展潛力有着絕對的信心。顯然在這場大戲中，日本是負責唱紅臉的。
2017年8月，洪森訪問日本時，安倍為其慶生
俄羅斯也高調地表示了支持。11月12日，梅德韋傑夫在菲律賓馬尼拉會晤洪森時承諾將向柬埔寨大選提供援助，“全力支持關於洪森首相的王國政府所採取維護和平治安和政治穩定的一切措施”；俄羅斯屆時還將向大選派遣監察員。與此同時，一支俄羅斯艦隊訪問了柬埔寨，並與柬國海軍舉行了聯合軍演。
周邊國家的態度則十分微妙。泰國和柬埔寨的關係複雜而矛盾，儘管柏威夏寺之爭已經過去，但泰國目前已經成為柬埔寨救國黨人的“反攻基地”。同樣與柬埔寨存在劃界問題的老撾則在2017年4月越境入侵，險些釀成軍事衝突。越南迄今尚未發聲，但兩國的邊境爭端，以及越南非法移民、經濟特許地等問題一直是反對黨攻擊人民黨、煽動民眾反政府情緒的彈藥庫。越南同柬埔寨的政治、經濟、軍事關係非常密切，未來不排除河內在域外大國的指揮棒下有所作為。
在一片黑雲壓城的蕭殺氣氛中，台灣居然也能扮演小丑一樣的搞笑角色。9月1日，柬埔寨《星洲日報》刊出頭版大圖“傳聯手台灣極端分子 救國黨勾結民進黨？”，直指民進黨欲“輸出”多年來街頭運動的“成功經驗”，讓柬埔寨成為“新南向”政策的“鬼牌”。戰鬥力十足的Freshnews還貼出了金莫娜此前出席蔡英文競選活動的照片。
面對指控，民進黨趕緊“否認三連”，當地台商則連日刊登緊急聲明以免被誤傷。《中國時報》倒是頗有自知之明：“柬埔寨媒體報道，明眼人一看，這肯定是誤會，民進黨豈有此通天本領？”
不過柬埔寨可真沒有冤枉台灣省。洪森在東南亞是出了名的對台灣“不友善”，台灣的確有動機支持“友台派”的救國黨；台北也是前科累累，蔣介石當年就大力支持朗諾，在美國放棄後仍不願撒手；12月6日，蔡英文政府支持“大陸民主發展”的經費也被曝光，陸委會向十幾個大陸團體捐贈了220萬新台幣。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這些都是奉命行事。
中美博弈在柬埔寨
冷戰結束之初，美國對柬埔寨的興趣並不大，它的主要支點是泰國，演變對象則是緬甸；9·11事件後，美柬關係升温，2006年美國恢復為柬民眾辦理赴美簽證，太平洋司令部司令法倫還訪問了金邊。2009年“亞太再平衡”戰略成形，美國對柬埔寨的關注度大幅提升，不僅多次舉行軍演，希拉里、奧巴馬還先後到訪。
不過民主黨人的關注點都集中在人權領域，希拉里還公開敦促柬埔寨不要“過分依賴”中國。2016年圍繞南海議題，雙方關係急轉直下，2017年圍繞救國黨問題，兩國更是幾近劍拔弩張：9月13日，美國威脅停止向柬埔寨外交官員和家屬發放簽證、並取消了對柬埔寨大選的援助，洪森隨即宣佈停止在尋找美軍士兵殘骸問題上與美國的合作；美國宣佈計劃削減70％對柬埔寨的援助，洪森則稱這不會“殺死”柬埔寨政府，只會“殺死”一羣為美國政策服務的NGO；美國國務院稱解散救國黨相當於違背數百萬人的民意，洪森稱美國發動政變推翻西哈努克時卻沒人談及民意；泰德·克魯茲和約翰·麥凱恩敦促政府把柬埔寨官員列入黑名單，柬埔寨方面則怒懟：根索卡的問題和特朗普前競選經理保羅·馬納福特的問題是一樣的……12月6日，美國國務院將簽證禁令落地實施，成為迄今為止西方國家出台的最嚴厲制裁。除此之外，圍繞減免債務問題、難民遣返問題、化學炸彈問題、清除遺留地雷問題等，美國和柬埔寨都吵成一團。
但是在嘴仗之餘，雙方都在鴨子浮水。10月6日，處於風頭浪尖的美國大使威廉·海特攜歐盟大使喬治·埃德加宣佈，美國和歐盟將繼續敞開大門並增加收購柬埔寨產品；11月7日，沃爾瑪表態2018年將加大“柬埔寨製造”的訂單。11月初美國一度宣佈將停止給柬埔寨排雷機構的援助，但在22日又突然宣佈恢復。
柬埔寨方面也是如此。據美媒報道，在11月12日的亞太經合組織馬尼拉峯會上，洪森當面對特朗普大誇特誇，稱“我認為閣下您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是我最尊敬的”；特朗普則在與洪森握手合影時做出“很棒”的手勢。洪森還當面對特朗普訴苦：“您的下屬官員採取了違反您的政策路線的行動……我覺得您可能有責任警告這些官員，因為這是不干涉別國人民內部事務的偉大原則。”不過特朗普的手下顯然不為所動，當天白宮的聲明再次譴責洪森破壞民主。
洪森如此客氣是因為美國巨大的影響是實實在在的。將柬埔寨視為“柬鐵”的人們恐怕很難接受的一點是：柬國境內長期駐紮有美軍，一支代號“海蜂”的美國海軍工程兵部隊自2008年開始一直部署於柬埔寨。《星條旗報》宣稱他們是來進行人道主義項目的，包括學校、廁所和產科病房；但他們依然是美軍，是準軍事單位。直到2017年4月，柬埔寨才命令“海蜂”離開，此前已經進行7年的美柬“吳哥哨兵”聯合軍演也被叫停。
美國《星條旗報》的報道
更令人震驚的是，美軍正規部隊還差一點進駐柬埔寨。據美國軍事網站Breakingdefense於2016年3月15日報道，美國陸軍計劃在越南、柬埔寨等國建立“戰略裝備預置基地”，用以存放“人道主義和救災行動物資”，甚至有網友拍到美軍的先遣小組抵柬開始工作。Breakingdefense的報道中還特意提及：柬埔寨一直試圖扭轉其作為一箇中國附庸國的國際形象。幸運的是，該計劃被洪森及時叫停。
中國從未停止給予柬埔寨實實在在的支持。感動於西哈努克時代兩國情誼的人們，會欣慰地看到今日的中柬關係依然親密如斯：2014年中國超越美國，成為柬埔寨最大的援助國，每年向柬方提供援助2.23億美元，同期美國僅7600萬美元；中國連續3年成為柬埔寨第一大貿易伙伴國、最大的國際遊客來源國，還是柬最大的投資國，2016年柬埔寨30％的投資來自中國，超過柬埔寨人自己的投資，而美國僅佔3％。雖然中國對柬埔寨政府的官方發展援助貸款（ODA）項目只有27個，但均屬重大基礎設施建設且不帶任何附加條件；相比之下，美國的ODA項目雖然高達168個，但全部專注於保障人權和建立民主。
2015年11月，中柬兩國達成雙邊軍事援助協議。2016年3月，李克強總理同同湄公河五國（柬埔寨、老撾、緬甸、泰國、越南）領導人共同啓動瀾湄合作機制。同年10月，習近平主席訪問柬埔寨，“發出了中國重視老朋友、不忘老朋友、力挺老朋友的清晰信號”。
2016年10月，習近平主席訪問柬埔寨
下面的時間表更能説明問題。2017年9月4日，外交部發言人耿爽在例行記者上説：“作為柬埔寨的好鄰居、好朋友、好夥伴、好兄弟，中方一貫支持柬埔寨走符合本國國情的發展道路，支持柬埔寨政府為維護國家安全和穩定所做努力。”
9月7日，中國全國政協副主席王家瑞會見柬國會主席韓桑林，次日接受柬埔寨首相洪森接見。
9月11日，洪森首相前往中國廣西參加中國-東盟博覽會，並會見了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張高麗、中聯部部長宋濤。外媒稱，中方在會晤中表示：“如果柬埔寨遇到任何困難，一定要告知中國朋友，中國會盡力幫助，中國朋友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9月18日，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劉雲山率團到訪柬埔寨。
11月17日，耿爽在例行記者上説：“我們多次講過，作為柬埔寨的好鄰居、好朋友、好夥伴、好兄弟，中方一貫支持柬埔寨走符合本國國情的發展道路，支持柬埔寨政府維護國家安全和穩定的努力。”
11月20日，外交部長王毅在緬甸內比都出席亞歐外長會議期間會見柬埔寨外長巴速坤。中方支持柬方為維護政局穩定、實現經濟發展所做努力，相信柬政府有能力帶領人民應對好內外挑戰，順利舉行明年大選，加快柬國家發展進程。
12月1日，習近平主席會見了前來出席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的洪森首相。
2018年是中柬建交60週年。目前，柬埔寨政府已經做了他們所能做的一切，但誰也不能保證，2018年大選不會再次帶來動盪。西方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他們不會承認大選的合法性。未來洪森還將面對來自柬埔寨內外的巨大壓力和長久考驗。衷心希望這個久經磨難的國家能夠有那份幸運，守住來之不易的穩定與和平。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