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懷特 :失去美國——置身於新亞洲的澳大利亞(一)
【翻譯/觀察者網馬力】近十年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國家一直在全球最重要、最具活力的太平洋西岸就該地區的主導權進行着競爭。美國在盡最大努力以保住自己在東亞的霸主地位。
兩國之間的過招已在多邊貿易協定、基礎設施建設計劃以及多邊外交等很多方面展開。最為令人緊張的還是在軍事領域,在中國南海、中國東海和朝鮮半島等熱點地區,我們都可以看到美中兩國之間上演着激烈的博弈。不過所有這些都是表象。
對當下美中兩國競爭情況的分析
這場競爭會一直和平進行下去還是會引發戰爭?這場競爭還需要多久才能塵埃落定?關於這兩個問題,答案還難以確定,但這場競爭的結果很可能以中國獲勝、美國落敗收場,這一點已經越來越清楚了。美國終將失去亞洲領導者的地位,而中國將接替美國主導這一地區。考慮到坐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裏的那個人名叫唐納德·特朗普,兩國之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仍然是不能排除的。
情況對美國越來越不利。華盛頓的政治精英們逐漸意識到,美國已經無力在亞洲用軍事手段戰勝中國,也已經無法用軍事手段保衞自己在亞洲的領導地位。這一日益清晰的現實有效降低了戰爭爆發的風險。
最有可能的結果是,美國將和平地而且是自願地收縮自己在該地區的影響力。的確,這一趨勢事實上已經開始了,亞洲已不再是過去的亞洲。美國主導的亞洲舊秩序在解體之中,而中國主導的新秩序正在逐漸形成。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戰略學教授休·懷特在2017年11月25日出版的澳大利亞《季刊》雜誌第68期上刊發文章:《失去美國——置身於新亞洲的澳大利亞》
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於看到這一地緣政治變化。七年前,我在第39期《季刊》(Quarterly Essay)雜誌上曾指出:隨着權力的天平倒向北京,隨着中國主導亞洲意志的強化,美國將在亞洲面臨一場無法獲勝的競爭。我在文中提到,美國最好的選擇就是在與中國博弈的過程中塑造出一種新的地區秩序。在這一秩序中,美國的地位雖然有所弱化,但仍然在亞洲扮演着足以平衡中國影響力的重要戰略角色,這樣可以確保中國無法在亞洲一家獨大。
但很多人並不同意我的這一觀點。他們認為美國要比中國強大得多。在中國面前,美國沒有必要進行任何妥協。一些美國人甚至認為可以用實力挫敗中國的意志,迫使中國知難而退,以確保美國在亞洲的主導權不受到任何挑戰。
唉,遺憾的是,我和那些不同意我觀點的人都錯了。我們都沒有意識到兩國之間競爭的程度是如此之深。同時,我們也很難接受美國自身情況在快速惡化的現實。我們為什麼會做出錯誤的判斷?原因在於,我們都低估了中國的實力和意志(China’s power and resolve),卻高估了美國的實力和意志。美國不僅已經無法維持在亞洲的主導地位,它甚至已經無法在亞洲扮演一個真正有實力的戰略角色(a substantial strategic role)。
很多人本以為中國在實力增長到可以挑戰美國之前便會蹣跚跌倒。然而,無論從經濟角度來説,還是從軍事甚至外交角度來説,中國的實力增長都十分迅速。反而是美國在變得日益虛弱。現在的局面與我的批評者們預測的完全相反——是中國正在以實力挫敗美國的意志。
在2017年10月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大表大會上,習近平在講話中已經就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國家實力傳遞出了十分明確的信息。美中之間競爭的天平的確是一面倒的,但傾倒的方向並非如我們所願。我們置身其中的亞洲已經是一個新的亞洲,而且我們並不喜歡這樣(we find ourselves in a new Asia, and we do not like it)。我們正面臨着嚴峻的現實,我們必須盡最大努力為自己爭取到最好的結果。
大多數澳大利亞人還未意識到我們將迎來一個怎樣的未來,因為華盛頓也沒有意識到,而我們澳大利亞人是用華盛頓的眼睛來觀察世界的。美國人對我們保證説,他們有辦法對付中國,而我們就愉快地相信了。其實,美國自己並未意識到中國帶來的挑戰將有多麼嚴峻,他們並不清楚自己在這場競爭中已經犯下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從更宏觀的角度來説,我們疏於考查歷史,這導致我們無法真正理解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美中兩國之間的競爭屬於所有大國權力競賽中強度最高的一類。自越戰結束以來,我們從未在亞洲見到過類似的國家對抗,甚至冷戰結束後在全球範圍內這種強度的對抗也是前所未見的。
澳大利亞曾經擁有能夠深入理解大國權力競賽的政治家、公務員、記者、國際關係分析專家和普通公民。如今,他們都已經不在了。他們若是還在的話,一定能比我們更好地理解今天在亞洲發生的事情,我們有太多東西需要學習,然而時間已經不多了。
當然,要想真正理解亞洲正在發生的事情並不容易,我們很難想象一個新的亞洲將把澳大利亞帶往何方。我們即將面對的亞洲是十分陌生的,這裏將不會再有一個與我們講同一種語言的強大盟友扮演地區領袖的角色,我們的安全和利益也將失去保護。
前總理保羅·基廷的外交政策顧問、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教授艾倫·金傑爾(Allan Gyngell)曾將澳大利亞人的這種心理稱為“對遭到離棄的恐懼”(fear of abandonment),這種心理自二戰結束以來(其實可能更早)一直影響着澳大利亞外交政策的制定。
不過,自冷戰結束以來(距今只不過一代人的時間),我們已經忘記了那種恐懼,我們甚至將美國的絕對優勢和美國所提供的保護視為亙古不變、理所當然的事情。隨着美國在亞洲地位逐漸下降,我們對美國的心理依賴卻在逐漸加深。一直以來,我們愉快地從中國的發展中獲得大量利益,同時自信滿滿地認為美國將幫助我們抵禦中國影響力的逼近。
如今情況已經十分明朗了——我們當時的自信是盲目的。我們必須認真思考:在一個由中國主導的亞洲,澳大利亞該如何找尋出路並獲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我寫作本文的目的就是要回答這個問題。

作者簡介:休·懷特是《關於中國的抉擇:為何美國應該與中國分享權力》一書以及澳大利亞《季刊》雜誌第39期文章《權力轉移:繫於美中兩國的澳大利亞未來》的作者。他是澳大利亞國立大學(ANU)戰略學教授、澳大利亞智庫羅伊國際政策研究所(Lowy Institute)客座研究員。休·懷特教授曾在澳大利亞國家評估中心擔任情報分析員,在《悉尼先驅晨報》擔任記者,為澳大利亞前國防部長金·比茲利(Kim Beazley)和前總理鮑勃·霍克(Bob Hawke)擔任高級顧問。休·懷特還曾在澳大利亞國防部擔任過高級官員。在1995年到2000年期間,他曾擔任澳大利亞國防部副部長,負責戰略與情報工作。休·懷特還曾擔任《澳大利亞國防白皮書》(2000年)的聯合執筆人。
(未完待續,觀察者網馬力譯自2017年11月25日出版的澳大利亞《季刊》雜誌第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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